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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盗

    山风骤起,耳边尽是林叶的簌簌响动。

    感受着初春的料峭寒气,阿照几不可见地蹙起了眉头,视线透过眼前的朦胧霜雾,定定凝在崔元消失的方向。周遭的空气虽说湿冷,可吸入肺中,却有种难言的甘冽,阿照试图以此平复自己焦虑不安的心境,谁知吐纳多次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可他本不该担心崔元的……

    早在赵国榆次时,他便曾见识过崔元的身手,此人的力道虽不算上乘,但奈何招招精准,尤其是配上那双精钢刺刀,几乎是瞬间便能爆发出难以匹敌的速度优势。

    寻常的猛兽悍匪,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如此想着,阿照默不作声地抽出自己怀中的连鞘短剑。剑柄早已被体温捂热,刀刃出鞘的瞬间,剑身霎时反射出一道雪亮银光。这还是崔元在启程前硬塞给他防身用的,开了刃的刀剑,总是凌厉得让人心寒。

    将短剑紧紧攥于胸前,阿照利用身高优势,一路披荆斩棘,终是成功拨开那团严严挡住自己视线的藁木枝杈。眼前瞬时敞亮清明,阿照忙凝神去瞧,待瞧清不远处那略显诡异的和谐画面时,阿照不由呼吸微滞,就连心脏都顺带着激烈跳动起来。

    是他从未见过的生物,观之如猫,可体态又庞大若熊。

    黑白交杂、牙尖齿利,无论如何观察,都不该同“温顺”一词有半分干系。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山林猛兽,如今竟任由崔元躺卧在它白花花的肚皮之上。

    崔元似是累极了,单单只是倚卧的姿势,便当真阖眼小睡过去,甚至对自己的到来都没有半分知觉,他就不怕被身下那物生吞活剥、碾碎入腹吗?

    他就这样信任那只短腿毛兽?

    许是感受到生人临近的气味,本是温顺可亲的“短腿毛兽”竟突然龇牙警惕起来,眼神死死盯着阿照的方向,身子却被崔元牢牢枕住,只能嗤气呜咽着不敢贸然激进。

    远远望去,倒像是惧怕于眼前的挺隽少年。

    崔元终是被耳边的响动惊醒,视线顺着熊猫的敌视目光,成功转移到不远处那位凤眸星目的少年身上。与他眸光相接的瞬间,阿照眼中迅速闪过几分肃杀之色,旋即又拢进平静如常的黑亮水色里。

    想来阿照是在原地等急了,这才寻上前来一探究竟。崔元忙拍拍熊猫的圆滚头顶,安抚着对方的激烈情绪,像是听懂了崔元的喃喃细语,熊猫终是收起对那位漂亮少年的汹涌敌意,兀自爬去一旁乖乖啃着剩余的翠竹。

    阿照不可置信地凝眸望去,倒不是惊讶于那猛物对崔元的言听计从,而是方才崔元安抚那只短腿毛兽的动作神态,与他平日里对自己的“爱抚”别无二致……

    他莫不是将自己也当成了宠物?!

    如此想着,崔元已来到自己跟前。见他满眼歉意地伸出手来,似乎想如往常般摸摸自己的发顶,说些安抚体己的客套话,阿照面无表情地退后半步,任崔元的手指尴尬僵在半空。

    语气更是疏离淡漠:“先生若是醒了,便早些下山返程吧。”

    察觉出阿照言语间的丝丝不快,崔元明白对方是在等自己的一个解释。可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只熊猫崽崽为何会这样喜欢自己。明明最开始,它还在对自己张牙舞爪。

    同样不可解释的,还有方才那个短暂的梦……

    想起早年自己养只国宝的终极愿望,崔元顾不得脑中的团团乱麻,先同对面的少年好声商量道:“若是将它带回家中养作宠物,阿照可有异议?”

    似乎料到崔元会有此一问,阿照想也未想,直接点头拒绝。

    阿照惯有洁癖,口味又异于常人,脾气捉摸不定,总之是极难伺候的。若是他将熊猫带回家中,看顾阿照的时间自然会相应减少,若是由此推断,不难理解阿照的反对。

    崔元想了想,复又颔首应和:“待将阿照送回咸阳,你我二人自会就地分开,届时崔某回程途经北地郡,再将小黑带在身边,倒也不迟。”

    小黑……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崔元便为那只短腿毛兽起好了昵称,对他而言,自己与这个“小黑”或许并无不同。不知是感慨于此人凉薄,还是终于意识到分离将近,阿照蓦地如鲠在喉,眼眶突然生出一股湿热。不想将狼狈示于人前,阿照连忙背过身去,硬生生将心底异样掩埋干净。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随先生喜欢。”

    说着,抬脚便走。

    崔元静静望着阿照的背影,虽然对方刻意将脊背挺得笔直,可看着看着,崔元突然就有些心疼。有一说一,他对阿照总是与旁人不同的,他更愿意对阿照付出多倍的耐心,似乎关心对方本就是自己的分内之事。

    他看不得阿照孤单。

    忙与小黑简单告别,崔元赶上阿照的脚步,见他兀自低头急行,似乎没有与自己同行的打算,崔元握上他的手腕,脚步刻意放地舒缓,阿照仍旧闷不吭声,可感受到崔元掌心的热度后,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

    谁知崔元未及言语,大腿处却像是突然捆缚了重物一般,叫人寸步难行。崔元停下步子来看,小黑不知何时追上了自己,此时正耍赖般环抱住自己的右腿,圆溜溜的脑袋在他腰封处来回磨蹭,像是在痛斥崔元的狠心抛弃。

    崔元松开阿照的手腕,继而矮身凑到小黑跟前,摸摸它毛茸茸的额头,试图让它明白自己并没有将它弃之不顾的打算。谁知小黑却像是全然不懂,只铁了心锁住崔元的脚步。

    阿照终是看不过眼,脸色还是冷的,说出的话却明显松了口风,像是要化进周遭的春风里,“先生既是喜欢,带上它便是了。”

    ·

    待崔元二人赶至槐里,已是午后未时。

    望着牛车中黑白相间的软萌肉球,里监门小小的眼睛中盛满了疑惑,崔元同他耐心解释过后,对方这才恍然点头,容他一行进里而去。

    远远地,崔元便已听闻前方的哗然喧闹声。

    似是有人在惊惧哭闹,不知为何,崔元脑中忽而浮现出阿梨抽噎无助的模样。匆忙驾车急行,崔元回到李奋家中时,院墙内外早已堆满看热闹的熙攘人群。

    似乎预感到什么,崔元示意阿照看好小黑,自己则摸了摸怀中的刺刀,继而面色镇静地挤进门中。院内还残留着辰时驱鬼的壮观景象,只是成圈的土狗早已被人尽数踢断,那只被拔了尾羽的黑毛公鸡,此时正被院中几名服制统一的壮汉粗暴抓在手中。

    除阿梨外,李奋一家被悉数压跪在庭中,整整齐齐地伏地埋头。

    阿梨抽抽嗒嗒抱着李奋的手臂,声嘶力竭地抗拒着来人的碰触,似乎要用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保护身边的父亲。崔元心尖猛地一颤,面色却毫无波澜,只在观察院中壮汉行为的同时,自人群议论声中仔细梳理着事件全貌。

    原来李奋一家是被人举报,说是自家公鸡丢失,且与李奋家这只黑鸡像极,因此怀疑是李奋所为。而眼前这些穿着统一的壮汉便是秦国的“求盗”,是专门捉拿盗贼的卒吏。

    理清来龙去脉的瞬间,崔元脑中率先浮出两个大字——“何必?”

    别说李奋一家并不像鸡鸣狗盗之辈,就算他们真的偷了一只公鸡,也不用声势浩大至此吧?愁眉不解间,崔元忽而转念一想,这里可是秦国。

    秦国对于群众财产的保护极为严格,哪怕只是偷根绳索,都会被纳入官府判刑的考量之内。甚至岳麓秦简中还有因偷盗价值不足一钱的祭祀物品,就被耐为吏臣的先例。

    阿梨之所以能够置身事外,只是因为年纪尚小,身高不够服刑的标准罢了。

    正当此时,阿梨恰巧自人群中瞧见崔元的身影。

    就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阿梨直接便要扑上前来求救。谁知未及起身,便已被躬身伏跪的阿芜牢牢按在身侧。许是忆起当年连坐时的可怖场景,噩梦重新上演,阿芜的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却仍旧保持着惯有的体贴与理智。

    她不想让阿梨将自己牵连进去。

    如此想着,崔元与阿芜的视线成功撞到一处,待看清崔元眼中的波涛汹涌,阿芜轻轻摇头笑笑。按下心头的冲动,崔元微微阖眼,等再次睁开双眸时,里面早已是清明一片。

    他明白自己此刻心急并无用处,他甚至不是秦国人,又如何能阻碍求盗光明正大地执行公务?与其被气血冲昏头脑,倒不如慢慢筹谋解决此事。

    崔元随着人群微微侧身,任求盗将李奋夫妻与阿芜三人尽数带走,待众人散去,崔元这才得空回头去瞧阿照。他不知何时也下了车驾,此刻正矮身蹲在院中,手指展开在阿梨头顶之上,像是要摸头安抚。可顿了顿,却又默不作声地攥拳收回。

    在崔元的好奇注视下,阿照噔噔跑回院外的牛车上,生拉硬拽地将小黑带进院中,任它翻滚到阿梨面前,然后戳一戳阿梨的瘦小肩膀,声音难得放地温柔轻缓。

    “你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