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刺客求生指南

[大秦]刺客求生指南 > 解围

解围

    窗外疾风骤起,卷落纷纷秋叶。

    听着周遭不绝于耳的哄然杂笑声,崔元微微拧起眉头,视线从那两位无理取闹的碰瓷者身上移开,进而看向不远处那位面色红若晚霞的青年。

    身处如此窘境,却不辩不争,就算是为人嘲笑,也只是淡淡垂眸受下。他到底是该夸对方士子风度,还是该惋其性善,让他仿佛看到了数月前的自己?

    再次想起北地郡旧事,崔元挑唇笑笑,一改吃瓜看戏的坐姿,又见眼前的青年挺隽如松,想来应比自己要大上些许,这才戏瘾上身,惊呼出声道:“兄长怎如此不小心,竟误伤了这位公子?”

    问话的同时,还不忘跻身上前,将那位实在青年推挤至一旁,自己则亲自握住碰瓷者的结实手臂,“不知兄台伤至何处,可要在下出门请个医工前来瞧瞧?”

    在外人看来,崔元如此“关怀备至”的动作,定是在替自家“兄长”热情检查对方的伤势。只有眼前的碰瓷者才能明显察觉出,在崔元貌似弱不经风的外表下,那几乎要将他从中掐断的力道。若是自己再迟疑几刻,怕是当真要断只手臂。

    崔元笑得满面温和,未及再次关心眼前人的“伤势”,对方便已麻溜自地面爬起,若无其事地活动活动筋骨,忙说自己实已无碍。秉持着做戏要全套的准则,崔元自怀中掏出十钱,佯作愧疚地便要塞进对方手中:“既如此,兄台便容在下聊表心意。”

    见今日也算有所得,对方正要骑驴下坡接过崔元手中的银钱,谁知视线方一抬起,便同崔元笑意盈盈的目光直接相对。他的眼睛虽是笑着,可眸中却像蕴着化不开的春寒,透出显而易见的冷。

    如同冰水兜头灌下,对方忙摆手推拒,崔元满意收回钱两,目送那兄弟二人惶惶出门之后,方回身去瞧身后呆若木鸡的两人。青年本还沉浸在刚刚戏剧般的转折里,感受到崔元的注视后,这才恢复几分笑意,心中突然就通透了些许。

    ——他是在为自己解围。

    思及此处,青年便要拢袖致谢。见他有作揖的趋势,崔元为防跳戏,连忙上前托住对方的手臂,制止他进一步躬身的动作。闻着青年身上的独有芬芳,崔元也不言语,左手握住他的衣摆,右手则提起那位小奶娃的腰间缠带,牵引着两人阔步朝楼上客舍而去。

    方一进门,小黑便踢蹬着小短腿,迎面跃进崔元怀中。小黑不知受了什么闷气,口中委屈巴巴地呜咽着,熊猫爪爪忿忿指向大黄悠哉侧躺的方位。崔元拍拍小黑的脑门,耐心细致地哄慰几句,待小黑情绪渐定,便将它送去阿芜房中暂避。

    见大黄高贵无比地瞥了自己一眼,继而自顾自侧躺在床榻之上,只留给他一个高冷娇俏的侧影。崔元忍不住眼皮微跳,想着这小祖宗总算是安生了,这才回身去瞧那两位客人的身影。

    小奶娃显然已经看呆了,他的注意力被榻上那只浑身雪白的蓝眼猫咪尽数夺去,见小奶娃的手指微微翘起,似乎是想摸一摸大黄的柔软毛发。崔元正要提醒他大黄的脾气感人,那只好奇伸起的小胖手便已被另一只修长玉手礼貌按下。

    青年率先冲崔元躬身致谢:“今日有赖……兄台相助,在下……无以为报,唯有深谢。”

    言语间虽多有停顿,可观其仪态举止、衣着气度,都非凡人可及,想来应是哪国贵人。如此想着,崔元敛眉回揖,声音是惯有的温润清和,“兄台着实太过客气,在下不过是心中好奇,想借兄台画作一瞧。”

    见崔元对自己的画作感兴趣,青年忙自小奶娃手中接过画轴,亲自递至崔元跟前。崔元礼貌接过,并在眼前二人的注视下,慢慢将画轴展开。

    这幅画实则算是一副写实图,打开画轴的瞬间,崔元不自觉便被带入画中的世界。举目望去,眼前尽是流民枯骨、哀鸿遍野,有人卖妻弃子,有人割肉当食,有人啃树咀草。可远在千里的明火高堂之内,却是嗜酒奢靡,一派歌舞升平之态。

    画作之上,仅题了二字,“炎凉”。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崔元突然回忆起自己一路上瞧见的,那些尸横遍野、饿殍满地的场景,早前于酒肆中饮下的酒水,瞬时转变成穿肠苦药。

    见崔元沉浸在画作当中,青年不由欣慰笑道:“知己难逢,在下……便将此画……赠与兄台。”

    崔元神色微怔,他之所以提及画作之事,本是想用买下作品的方式,体面给予对方暂时性的金钱帮助。是他太过浅薄,低估了对方的画作水平,谁知那位本已穷途末路的青年,在谈及将画作赠予自己时,却连半分犹豫都没有。

    将手中画作仔细卷起,崔元自鞶囊中掏出一金,牢牢握住青年的双手,不让他有丝毫后缩的余地:“即是知己难寻,兄台便收下这些,权当在下借与你二人度过难关之用,今后若得重逢,兄台再还钱于我,倒也不迟。”

    青年闻声沉吟许久,半晌,终是应声道谢收下。崔元将他二人送出门去,正要合上门板,那青年却蓦地回身询问:“兄台还未将名讳告知在下。”

    崔元的眸中闪过几分亮色,“若得重逢,定当相告。”

    话音方落,眼前的门板便已彻底合上。

    青年眼中难得惹出些许落寞,反被其身侧的奶娃敏感捕捉,“兄长可是多有不舍?”

    青年垂下眸子,隐去方才的波澜汹涌,“皆是机缘。”

    话罢,伸手牵起身侧的小奶娃,声音早已恢复往日的平静,“小良,赶路吧。”

    再迟些,便赶不上拜帖约定的时辰了。

    ·

    崔元赶至兰陵时,已至秋末冬初。

    荀子学室设于温岭之上,崔元沿途问路至山脚,嘱咐阿芜与小黑大黄尽数待在牛车上暂歇后,自己则下车徒步而行。最近兰陵接连下了几场冷雨,崔元踏在未干的泥地上,待寻至学室所在后,衣袍下摆早已成功沾满了飞溅的泥点。

    顾不得再行更换袍服,崔元抬眼朝学室瞧去。很简洁的几道院子,没有想象中的桂华流瓦、云气仙灵,但胜在依山傍水、景色宜人,身处其间,不自觉便能神思清畅,是个隐居养老的好地方,难怪荀子会选在此处传道授业,著书立说。

    现下虽是雨过初晴,荀子学室门前却早已挤满各国慕名而来的士子。崔元快步上前,待融入眼前的拜师人群后,瞬间便觉自己如蜉蝣般,没了什么存在感。

    崔元跟着众人乖乖于门前排队,未消片刻,门内便现出几道高挑身影。对方有四五人之众,看模样大都不及弱冠,想来皆是荀子门生。只见对方合力搬出一张小案,有人跽坐于案前,示意队伍最前方的士子上前登记名册,似乎在确认对方的拜师资格。

    想着荀子忙于兰陵诸事,定是无空亲自操持拜师之仪,崔元安心随在队伍中等待。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终是有人朝崔元招手,示意他上前问话登记。崔元先是拢袖长揖,接着便自报名讳。许是未曾听过崔元此人,对方冲他伸手问道:“可有拜帖?”

    崔元诚恳答曰:“并无”。

    对方的声音俨然沾上几分不悦:“既无拜帖,可有荐书?”

    崔元再次摇头。他本就是一拍脑门决定千里拜师于荀子,拜帖都不知该如何递交,更别提求得什么名士硕儒的荐书。见崔元拜帖荐书皆无,又观其袍服简洁,并不像什么世家高门,登记之人不由鄙夷出声道:“酸腐陋士,难登大雅,又如何进得了这大贤之门?”

    众人闻声哄笑,对方见势又道:“与其奢求入学,兄台不若早些回乡去吧。”

    感受到旁人上下打量的视线,崔元并无半分拮据不安之态,他的神色坦然,就这样礼貌含笑静待众人嘲讽之声褪去。方才等候登记时便有听闻,这位负责登记之人,名为茂生,乃荀子旧交之后,本就是破格入了学室。谁知此人还不知收敛,反倒日益张扬。

    如此想着,耳边的笑声已然渐熄,崔元并不着急反驳,只随意吟出诗经中的一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

    崔元刻意停顿数秒,果真不待自己出声,便已有人顺口应和道:“不死何为?”

    众人再次哄笑出声,只是这次哄笑声中的焦点,变成了眼前的茂生。

    果不其然,待反应过崔元指桑骂槐的意图,茂生脸色骤变,直欲撸起袖子同崔元较量一番,只是尚未起身,便被身后的同窗齐齐扯住衣袍,生怕其辱了斯文之名。

    崔元垂眸而出,并不打算继续再废口舌,想着先安顿下来再做计划。

    谁知方行出数十步,便被快步追来的一名男子高声唤住。崔元回身瞧去,对方身上亦是荀子学室的青色学袍,不同于茂生的是,此人身姿端正,就连面上都是一派正义凛然之色。

    见崔元回眸来瞧,对方直接作揖致歉道,“茂生多有无礼,还望兄台勿怪。”

    崔元忙将他搀扶起身,对方趁势自报名讳道:“在下浮丘伯,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浮丘伯?似乎是秦汉时期的儒家学者?

    脑中搜索到些许碎片信息,崔元不由礼貌回揖道:“在下崔元,赵国人士。”

    见眼前的男子谈吐有度、周到知礼,浮丘伯忍不住冒昧反问:“不知崔兄今后有何打算?”

    难不成因为今日小小挫折,便要放弃圣贤之学吗?

    瞧出浮丘伯心中的疑问,崔元摇头笑道:“想来不出一年,崔某便能与浮兄同室求学。”

    不仅如此,还会是荀子亲自将他请进门中。

    浮丘伯闻声一怔,很奇怪,明明是那样温和有礼的人,却偏偏叫他瞧出几分剑指天下的气魄,这种坚定到骨子里的信念,自己已经许久不曾在旁人身上看见过了。隐隐觉出眼前人必有所为,浮丘伯思及荒废故居,不由开口提议道:“若是崔兄不弃,可于在下旧居暂住一段时日。”

    崔元本还在思虑如何安身之事,听闻浮丘伯所言,忙长揖拜谢道:“如此,便叨扰浮兄了。”

    见崔元并未假意客套,浮丘伯亦不再循蹈繁文缛节,亲自引路将崔元带去故居安顿。浮丘伯的旧居就在兰陵城郊的十阳里,此处距离贾市并不算远,生活极为便利,崔元本想以银钱答谢,浮丘伯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收取,崔元只得暂时作罢。

    将物品大致安置妥当后,崔元再次询问出声:“不知浮兄家中可有荒地?”

    虽不知崔元为何会关心农田,浮丘伯还是诚实相告:“吾乃齐人,怎会于楚地分得田亩?”

    崔元忙点头称是。秦国变法后实行授田制,算是实际意义上的土地私有,楚悼王也曾追求过变法,然而最终却因种种阻挠以失败告终,因此就算浮丘伯于此处有田,那也是公田,无法让他放开手脚做些实事,比如他思虑已久的改良农耕手段及用具之事。

    改造并非一日之功,倒也不必急于此时。

    如此想着,崔元亲自驾车将浮丘伯送回温岭,浮丘伯推辞再三,仍被崔元强行按于车驾后方。目送浮丘伯入了学室前门,崔元这才乘车下山,谁知来时本还顺当无阻的山路,下坡时竟不知被哪儿来的重物生生绊了一跤,险些叫他连人带车一同扑下山去。

    崔元下车后忙朝方才那物瞧去,远看似为人形,待凑近些,还能嗅到浓烈刺鼻的血腥味道。

    卧槽!崔元心中大骇,他该不会是……轧死人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一句,出自《国风·鄘风·相鼠》。感谢在2021-09-20 00:00:00~2021-09-25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棠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一 10瓶;兔子爱吃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Ⅻ/li>                </ul>

    <ul>

    <li style="margin-top:5px"><a style="text-decoration:none" href="/book2/4987143/14">下一章</a> <a style="text-decoration:none" href="/book2/4987143/12">上一章</a> <a href="/book2/4987143">回目录</a> <a href="/book2/fv/4987143/13">加入书签</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