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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市

    数月奔波,终入楚境。

    经由关津度至丹阳,从入关审查时的繁复程度不难看出,楚国到底不如秦国律法严苛。如此想着,崔元不由呼出几分浊气,收起一路上紧绷高悬的神经,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不过兰陵虽已近在眼前,然吃穿用度耗费将尽,仍需尽快补给全面。崔元如此斟酌着,先是稳当驱车寻了处逆旅暂住,待将行李与小黑尽数归放于客房,崔元方偕同阿芜再次出门而去,一路打听至此地的私营贾市。

    这处贾市名为“宋城”,其与秦国商市并无多大差异,只是市吏在核验进门时相较秦吏散漫宽纵一些。如今日影方盛,市场四隧早已挤满来往的贾人商贩,崔元随着人流向前拥去,每走几步,都要回顾确认阿芜所在。

    两人且行且止,崔元先是照着木牍上的购物清单于粮店买了些米。此时的米多指小米,是寻常百姓的重要主食之一,不过由于楚国地处江南,素有“饭稻羹鱼”之称,遂比起其他各国,大米在楚国并不算什么稀罕之物,楚国百姓还是有能力购买食用的。

    除此之外,崔元还多备了些“麦”,只是如今磨还没有发明,人们若想将麦变作面粉,仅能以“舂”的方式来换取,效率极低,因此人们大多只吃成粒的麦饭,鲜少有人能享受到白面的快乐。

    之前在赵国时,他便曾制作过一具简易石磨,可奈何行程匆忙,他又习惯精简行囊,因此并未将其带走,如今看来,若想满足自己的思乡胃,只能到兰陵后再重作打算了。

    将基本的物品尽数添置妥当,崔元又顺着眼前的铁器铺,挑了把半钝的铁剑备用,待于兰陵安置妥当,再找人重新浇筑一下,总也能赶上那对刺刀的小半锋利。

    如此想着,崔元亲自将物品归置到车尾,劳碌一番后,终是觉出腹中饥饿,询问过阿芜的意见,这才打算挑家合适的酒肆尝尝楚地风味。然而未及抬步,崔元的目光便被正南方那群黑压压的人影所吸引。如此强烈的日头,也不知是什么稀罕物,能让人如此流连忘返?

    见崔元顿住步伐,阿芜顺着他的视线朝南望去,首先瞧见的便是一片牛马牲畜,人群包围的明显是牛马圈栏旁侧的另一方天地。看出崔元的心思,阿芜自崔元手中接过缰绳,体贴开口道:“公子若是稀奇,不妨前去瞧瞧?”

    崔元本欲摆手作罢,人群中却忽而爆发出一阵嘘声倒彩。终是被心底的好奇打败,崔元从善如流地道声“稍候”,接着快步凑上前去,费力挤进人群深处。

    与他想象中略有不同,人群正中央仅为一只木笼,方方正正,此刻笼门大敞四开,卖家举起手中的铁制圆环急切吆喝着,可笼中那只浑身雪白的小家伙却半分动弹的**都没有。

    崔元不由眉梢一挑,笼中那物毛色极为纯正,就如覆了满山的冬雪一般,洁净无瑕。非但如此,它的神态更是慵懒高贵,任卖家如何冒汗斥责,任围观众人如何轰杂吵乱,都只是闲闲耷耸着眼皮,圆溜溜的蓝葡萄眼中满是闲适与不屑。

    这时便有波斯猫了吗?崔元好整以暇地抱臂观看,那猫脖颈上还挂着手指般大小的木签,签上应是它的市场价格。也不知此猫如此不配合,卖家要如何圆场?

    将视线挪至社死现场的卖家身上,对方许是担忧如此会影响自己原定的卖价,面红耳赤的同时,竟还有余力冲围观者堆着笑意诚恳解释道:“家猫今日异常之举,许是认生所致,诸位大兄阿姊莫要怪责小人。”

    嘴上如此说着,手中的短鞭却高高甩起,不由分说便要冲着笼中白猫招呼而去。

    崔元下意识想要喊停,谁知尚未开口,那只白猫却慢悠悠挑起眼皮,雪亮如刀的蓝眼睛定定凝在卖家面上,不知为何,崔元竟自这视线中感受出几分肃杀之意。那只白猫的下巴适当地扬起,似乎这世上再没有比自己更加高贵的存在。

    崔元若有所思地想,这难道就是猫中之王?

    卖家见此明显神色微怔,身姿顿一顿,鞭子却仍旧呼啸而下。崔元忙抬臂一挑,须臾之间,便将对方的短鞭转换至自己手中。见卖家有动怒之兆,崔元抱歉笑笑,声音是惯有的清润平和:“尊驾无需动气,在下愿直接买下此猫。”

    见有人不受方才搞砸的表演影响,欲以原价买下此猫,卖家如获大赦,也顾不得同崔元讨利扯皮,便将木笼爽快交付至崔元手中。崔元付款后,再次将笼门打开,手指轻轻探至门边,像是在等待着白猫的主动靠近。

    卖家好心劝说道:“此猫顽劣,公子切不可使其过分自由。”

    崔元道声知晓,手上的动作却半分未变。白猫本是耷耸着眼皮,兀自高贵地遥望远方,待被崔元瞅得燥了,方愤目回视,谁知这一望,便望进那人眸中的碧海微波里。

    围观众人本还对崔元的购猫行径表示惋惜,觉得崔元定是被卖家蛊惑,谁知惋惜未褪,便眼睁睁看着那白猫踏出笼口,并将猫爪轻轻踏进崔元掌心,紧接着以此为踏板,牢牢跃进崔元怀中,埋头钻进他衣襟之内。

    听着周遭的啧啧称奇声,崔元道别而去,快步寻至阿芜。瞧见崔元怀中的白猫,阿芜欢喜过甚,正想伸手去摸,谁知本还在崔元怀中温顺乖巧的小白猫,竟忽而露出那只小脑袋,蓝眼睛凶狠狠地望着自己,阿芜伸出的双手被这熟悉的压迫感成功吓退。

    崔元察觉出白猫的行径,先是撸着猫头,轻轻呵斥它一声,见它再次缩进自己怀中,崔元忍不住将它抱得更紧了些。阿芜的声音尚带着些惊魂未定,“公子可是为它想好了称呼?”

    不知想到了什么,崔元忽而笑出声来,笑意还未尽数褪去,便强作正经地道出一声:“大黄。”

    忽略怀中那只惊起的小脑袋,以及抗议到似乎要将他撕碎的小奶爪,崔元将大黄包进怀中,先是带阿芜于酒肆吃了些酒食,临走时还不忘将自带的酒囊装满。

    两人出了酒肆后,便一路乘车打算离开贾市,谁知还未行至宋城门口,便自道路两旁瞧见不少乞讨之人,许是演员的直觉使然,崔元几乎是瞬间便看破对方的伪装。

    阿芜想是久不出门,见此情形,忙好意询问:“公子可要施舍些许麦米?”

    崔元驱车的动作未有停顿,只淡淡答出一声:“不必。”

    毕竟贾市惯有乱象,譬如偷摸抢盗、以次充好、非法买卖等等。也正因此,每个市场中都会有列伍长负责专门巡视治安,这本没什么稀奇。自己就算再乐善好施,也不会将金钱浪费在坑蒙拐骗之人的身上。

    回到逆旅后,崔元本打算让阿芜为大黄清洗身子,谁知大黄瞧出阿芜的动作,竟一直绕来绕去不肯就范,甚至见小黑撒欢儿扑进自己怀中,也跟着颐指气使地走上前来,就这样淡淡凝视着小黑,小黑被盯得汗毛直立,不消片刻,便自觉起身离开。

    崔元无奈笑笑,只得亲自为大黄清洗,清洗完毕后,正要喂它些生肉,谁知大黄非但不吃,竟还一脸嫌弃地别过头去。崔元尝试着将自己从贾市买回的饴糖拿出,大黄见到饴糖,当真两眼放光地舔舐起来。如此形态,倒像极了一个人。

    想起那人,崔元的笑容瞬时淡下几分,将客舍收拾利落后,便独自下楼至前堂,打算向店家打听一下去往兰陵的路线。自上次出狱,崔元的想法便有些不同了,他觉得若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不一定是远离秦王,也可以选择成为秦王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不可或缺到,让他不忍心杀掉自己这么个绝世良臣。

    如此一来,自己非但有希望拿回那把刺刀,还能灯下黑地持续狗在秦王身边。可他若要做官,只通武艺肯定是不够的,他虽是理工生,可时下的吏治与思想体系,自己了解的可谓少之又少。所以崔元的当务之急,自然是寻一位良师请教。

    千里迢迢远赴兰陵,便是为了那位素有贤名的兰陵令。

    对方还有个世人皆知的尊称,荀子。

    崔元方拐进堂内,便见一位七八岁左右的小奶娃,正抱着手中的细长画轴,一位位询问厅堂中的歇脚游人,看是否有人愿将画作买下。

    崔元好奇步入堂内,店家见他面露疑色,忙好心低声解释道:“此童与其兄长太过心善,自贾市中轻易为人所骗,随身钱囊均被人盗走,如今只得变卖画作凑成盘缠。”

    突然忆起离开宋城时那些伪装乞讨之人,崔元不由扶额叹息,他自认心软,未曾想有人比他还要盲目心大。如此想着,崔元耳边蓦地传来一阵哄然笑声。

    崔元回身瞧去,只见方才那位卖画换钱的小奶娃,此时手中的画轴已被人夺去,抢夺之人刻意将画轴举至头顶,任那奶娃踮起脚来,如何奋力扑腾都不能如愿夺回。

    崔元目露不悦之色,还不待起身,便已有人礼貌攥住抢夺者的手臂。崔元朝来人瞧去,白衣轩然、挺立如松,光是看背影,便觉此人气质卓然,想来定是位望阀高华的世家公子。

    崔元眸光微闪,屏息静气间,便听那人娓娓出声道:“吾弟年幼”。

    他的声音像是山间初染的淞雾,叫人不自觉也跟着心旷神怡,“还望海涵。”

    继续保持着看戏者的状态,崔元正要为其叫好助威,谁知被他攥住手臂的抢夺者,竟当即眼眸一转,嘶嘶乱叫着,直接倒地而去。对方友人见状,更是得理不饶人地揪住那男子的衣襟,“我们好心欲买下画轴,公子怎可以怨报德,重伤我兄长?”

    卧槽,碰瓷?崔元一时目瞪口呆,这糟糕的演技真有人会信吗?

    孰料那青年见状,竟断断续续地急切致歉道:“是非……莽撞,反害兄台……受伤……”

    崔元再次扶额,这傻白甜貌似还带了点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