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好想说，怎么这会儿不跟我装不认识了？又觉得他今晚应该被灌了不少，不跟他一般见识。因为，他这人喝完酒就尤其霸道，谁都得听他的，谁要是不听，他能跟你叨逼叨一晚上，磨到你听为止，平时挺得体一人，醉了就原形毕露。

    那年八班赢了球赛，陆怀征带她去庆功。

    喝完酒之后，女生们都回家了，男生们兴味盎然地围着一张小圆桌打德州，于好从小就不玩这些，她刚要站起来说我也先回家了，陆怀征按着她的肩，下巴朝桌上一指，“玩会儿，我等会送你。”

    “我不会。”

    “没事，我教你。”他靠在椅子上，特别松散。

    然后于好就在他的指挥下，玩了两把，自觉掌握门道，让他别提醒，自己试试看。

    陆怀征自始自终就没变过动作，舒坦地靠在椅子上，笑着说了声好。

    结果于好发现，这游戏学会很简单，要打得好真的很难。

    他去隔壁买了瓶水回来，发现于好又输了，表情不是很高兴。

    这姑娘向来要强，这种沮丧的情绪倒是不多见。

    几个男生觉得赢了于好这个学霸，有点儿小人得志，一脸得瑟地问于好:“怎么样，服不服？学习我们可能没你厉害，但打牌，你肯定不如我们。”

    于好想说你倒是好意思，陆怀征就把她拽着胳膊拉起来，手掌在她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下，安抚说：“你休息会，我来。”

    从那会开始，接下去就是一片鬼哭狼嚎，几个男生全程警惕地死盯着陆怀征。可他喜怒不形于色，思路非常清晰，好牌坏牌都一个表情，一边不露痕迹地试探对方底牌，一边还能时不时抛出几个烟雾弹唬住对方，赢得非常痛快。

    他手里的底牌其实都一般，但就那表情特别能唬人，所有人都以为他手里捏着同花顺无疑了，连手里拿着四张的男生都弃牌不敢跟了，结果他悠悠丢出来个葫芦。

    （牌型从大到小：皇家同花顺-同花顺-四张-葫芦-同花-顺子-三条-两对-一对）

    “靠！！！”

    “靠！！！”

    “靠！！！”

    几个男生气急败坏想掀桌。

    四张那男生懊悔地直挠墙。

    后来有回，那男生再次拿了四张，刚吃了血淋淋的教训，这回不论陆怀征怎么唬都不肯上他当，死撑到底。

    “真不放弃？”那双波澜不兴的眼睛里难得带了抹促狭，笑得十分灿烂。

    男生暗自琢磨，你丫刚才就是这副表情，老子才不会再上当了，这次拼死跟你杠到底。他咬着牙重重一点头，结果人轻飘飘往桌上真丢出一同花顺。

    四张男生气得干脆直接挂墙上了。

    打完，他把牌随意往桌上一丢，人往后靠，看着刚才取笑于好那男生，挑着眉原话奉还——

    “怎么样，服不服？”

    陆怀征这人平时锋芒不显，不怎么爱出风头，打球的时候偶尔耍个帅很是难得。喝了酒人就有些反常，大脑皮层在酒精的刺激下，顽劣的少年心性就出来了。

    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太多人关注陆怀征，直到开学军训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那也是于好第一次见陆怀征。

    那会儿十八中的教导主任长相刚毅，讲课时不苟言笑，金刚怒目式的授课方式让所有学生对他望而生畏，而且教导主任本名就叫金刚。

    传说旧的十八中校区以前是个坟场，弄得学生人心惶惶，还有人说后山的小茅屋里关着一个疯子，听说以前是十八中的老师，还听说教学楼门前的那片阴绿池塘里还淹死过一个穿红衣的初一女生，就是被后山那位老师强奸后自杀的。反正什么版本的故事都有。

    校领导为了安抚学生情绪，申请改建了一个新校区，并且立马就把这事儿给落实下去了。

    他们那届刚好赶上了新旧校区拆建，军训那半个月就把男生女生全部安排在一个寝室楼了，女生住一到三楼，四楼到六楼是男生住。隔壁施工队住进来一批民工。

    那天应该是军训最后一天的晚上，金刚带着所有学生都在礼堂观摩军事纪录片，于好寝室一姑娘叫尚晴，白天拔军姿中暑吐了一下午，金刚特批她晚上回去休息，于好担心她饿肚子，中途买了点零食送回去，结果就撞见了那可怕的一幕。

    两个灰扑扑的彪型大汉手脚麻利地翻进了于好她们寝室，尚晴吓的脸色刷白，甚至都忘了要往外跑，等她反应过来时，那两人已经围着尚晴的床摩拳擦掌，那模样要多猥琐就有所猥琐。

    都是十七八的姑娘，何曾见过这些，于好也是愣了几秒才开始撒腿就往外跑，她跑到二楼宿管发现阿姨不在，又想跑去大礼堂叫人，可发现太远了。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仓惶无助间就看见陆怀征跟两个男生插着兜从三楼下来。

    外面暮色苍茫，楼道的灯昏暗，她看不清也没心思去看他的脸。

    三个男孩儿说说笑笑下楼梯，头发上还沾着水，湿漉漉的，似乎是刚洗完澡。

    于好如海上浮萍，仿佛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心急火燎地冲过去牢牢抓住中间那人的手臂。却全然忘了，他们当时也不过是十六七的男孩，哪敌得过那两个正值壮年天天在工地上作业的民工。

    旁边俩朋友还拿手肘捅了捅陆怀征挤眉弄眼暧昧地起哄，隔着昏暗的光线，其中一个男生居然认出她来了，哟了声，这不是军训第一天在主席台上唱歌的于好吗？

    于好打小就是个多才多艺的姑娘，老于同志和冯女士特别舍得花钱培养她，钢琴、古筝、扬琴、二胡、声乐……反正什么兴趣班都愿意给她送过去。她小时候不爱说话不爱玩，倒也愿意弹琴，虽也辛苦，但一上学，这些优势就凸显出来了，特别容易被人记住。

    军训第一天就被校领导点名上去带领同学们唱军歌。

    姑娘穿着迷彩服，戴着军帽往主席台上一站，帽檐遮了半张脸，露个圆润的下巴，唇红齿白的，歌声清脆嘹亮，特别招人喜欢。

    陆怀征没那俩思想那么龌龊，倒是真觉得于好可能有事儿找他，双手抄在兜里，俯下身歪着头想去看于好的脸，就听见一声哭腔——

    “有两个男人闯进我们寝室……我室友还在里面。”

    于好其实很少哭，那天真是吓坏了，战战兢兢地浑身打冷颤，声音都抖成筛子。

    三个男孩儿皆是一怔，瞠目结舌地互相看了一眼，心下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

    三人虽不是什么好学生，但女孩儿在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身为男人的使命感忽然澎湃起来。

    陆怀征最快反应过来，对左边的男孩儿说了句“你去叫金刚”，转身拽着于好几个跨步下了楼。

    也还是有脑子，不盲目逞英雄，知道找人帮忙。

    于好寝室就在一楼最尾，两人在走廊里就隐约听到几声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她吓得整个人发软，陆怀征把她拉到墙边，黑暗里，她听见少年轻轻跟她说。

    “你在这等着，不管里面发生什么，都不要进来。”

    说完就随手抄起墙角的拖把去推门，发现门已经被人上了锁，他乒乒乓乓使劲儿晃着锁，里面声音似乎又大了些，陆怀征忽然踹了一脚门，大声呵斥：“干什么呢里面！开门！”

    里面啜泣声忽然停了下来，尚晴又呜咽了两声，似乎在恳求外面的人救她。

    “我让你开门！”

    陆怀征忽然压低了嗓爆喝一声，然后他捋臂揎拳开始砸门，又哐哐踹了几脚。

    一通猛踢之后对另一个男生说，你去外面堵着，别让他们翻窗逃跑了。

    等他踹开门，里面两人才着急忙慌地穿好衣服准备翻窗，被他一闷棍从窗台上打下来。

    两人见逃不了横了心和他誓死一战，他也铆足了劲儿死死纠缠，反应虽灵敏，但到底寡不敌众，那会儿年纪小力气也不如那些壮汉三两下就被人打翻在地，又抱着人腿用他父亲教他的那点格斗术把人牢牢锁在脚下，牵制住一个已经是勉强，另一个则趁机狠狠地一拳拳往他脸上砸。

    陆怀征在心里骂娘，妈的打人不打脸你妈没教过你吗！！

    不过他真硬气，死活也不肯撒脚，还就一副今天谁也别想走的态度。

    直到金刚带着家伙冲进来，他以前当过兵，又从小就会点功夫，收拾起人来特别爽快利落，别看他一身横肉，身手矫健又雷厉风行，三两下就把人捆了。陆怀征这才松了脚，人彻底松懈地仰头往地上倒，大口喘着气儿，躺在地上斜眼地笑看着金刚：“你丫终于来了。”

    金刚大概就从那时起对陆怀征有一种特别的情绪，觉得他身上那股子狠劲儿特别像自己年轻的时候。他丢了棍子，蹲下来查看陆怀征的伤势，确定没什么大碍才拍拍肩说，“起来吧，今天表现不错，明天让学校通报表扬。”

    男孩儿躺在地上赖，“通报表扬就免了，下次犯错误您给我抵个处分就行。”

    “没工夫跟你这贫，你不起来就躺着吧。”

    男孩儿这才骂，“靠，我倒是能起来啊，腰都给踹断了。”

    金刚刚要骂他臭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于好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眼疾手快地把人扶起来。

    冰凉的触感碰上他手臂的瞬间，陆怀征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这姑娘还挺有眼力见儿，撑着地板坐起来，长腿一盘，顶着一脸血，一边活动肩胛骨一边看着她扯着嘴角乐了下，

    “谢了。”

    那件事后，陆怀征那拨男生就跟校领导提议，让女生搬到楼上，他们男生住一楼，至少不能再让人翻进来。金刚没想到平日里这帮没心没肺的小子，居然还知道保护女生，彻底把他感动了一把。以致他后来还时不时跟往后的学生提起，你们有届学长就特别好，特别知道保护你们学姐，他们呐，是我带过的学生里最团结的一届，谁跟你们似的，整天欺负女生，幼稚！

    军训结束，没过一个月就是校内的篮球赛了，陆怀征一个人帮八班拿下了四十分，结果八班女生都沸腾了，争相给他送水，递毛巾，谁打球用毛巾，都是抓起胸前的球衣往脸上一蹭完事儿。

    后来，不知道谁起的头，说陆怀征篮球打得好性格好人还帅，军训那天还救了尚晴，就校草校草地跟他开玩笑。

    他边玩游戏，边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呐。”末了，顿一下，“算你有眼光。”

    表情坦然地能把人笑翻。

    ……

    窗户轻掩着一条缝，月光如纱透过缝隙钻进来，在地上落下一条斜斜的光影。医院的消毒水味特别刺鼻，风一吹，就横冲直撞，不断刺激于好的大脑神经。

    “我喝酒了。”

    陆怀征穿着西装，衬衫扣子开了两颗，领带解了，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说话时没看她，依旧抱着胳膊靠在墙上，低头盯着地上那条月白的斜影。

    说完才侧着脸看过去，眼里情绪不明，可嘴角是笑着的。

    他这人狂就狂在，连求人都求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把这四个字说得比“我今天发工资了”还骄傲。

    于好走过去，站到他面前，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眼睛深黑，一眨不眨。

    “醉了么？”于好问。

    “没醉。”

    “没醉那就自己打车。”

    “醉了呢？”他想了想，换了个答案。

    “我帮你打车。”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回忆杀。

    其实高中部分真的特甜特好看，我知道你们要想看现在的，也主要为了跟暗格的倒叙区别开，所以采用了这种久别插叙的方式。内容不会太多，按照插叙的方式在第一卷应该可以讲完。

    不出意外，本文应该有七卷。

    最后，明人不说暗话——这章五百个红包。

    前面的还没发完，莫着急。

    更新时间的话，一般在八点到九点左右。

    日更，如果有事会请假，也请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