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同尘走得不快。他并没有想甩掉身后的人，反正他们知道他住在哪，他只是想引开他们。
但今天他已经没有心情再跟这群人打交道，没有多绕路就直接回了家。魏安之刚下播，从小书房里出来倒水，见到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哥，你不会是瞒着我去打|黑拳了吧？”他放下杯子去拿医药箱，近几年用到这东西的次数特别多。
魏同尘把外套脱了，毛衣往上掀开，魏安之“嘶”了一声，他哥已经很久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魏安之对着这一整背的青紫，决定还是先从头开始。
魏同尘坐在沙发上，让魏安之找到头上的伤口，在发际线边上，看着像砸的。魏安之给他擦着碘酒：“哥，你这铁头功还不够火候啊。”
“操，”魏同尘笑了，身子颤动被棉签戳了伤口，又疼得拍了魏安之一巴掌，“轻点儿，没人打电话让你去抬你哥尸体就偷着乐吧。”要是今天没有林栩那一脚，他估计真得在外面晕一夜，能不能活还得看命够不够硬。
“到底怎么回事？”魏安之仔细把他伤口周围的血蹭干净，“他们又带人来了？”
“没，”魏同尘道，“这回应该是品四那帮人。”
品四是他们这片儿的混混头子，听说这人之前进去过几年，出来之后死性不改，还把他们的混混文化发扬光大了，整了个什么组织来彰显王霸之气。
“品四？”魏安之把纱布贴上他脑门儿，“要不你明天还是去医院缝两针吧，好得快点。”又问，“我们跟品四结什么仇了？”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你别掺和了，我明天找临子商量。”魏同尘思索道。
魏安之换了一瓶红花油，往魏同尘背上搓：“是，我不配。”
魏同尘疼得嗷嗷叫：“我他妈在外边儿没被打死，回家来死你手里了！”
“你说不说？”魏安之又加了点劲儿。
“操|你大爷的！”魏同尘趴在沙发上扭成麻花，“小屁孩儿别瞎打听，你他妈要真想知道，下回见了临子自己问，别折磨你哥了成吗？”
“哦，不是你的事儿啊。”魏安之放轻了力道。
魏同尘抬手朝他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废话，我的事儿能不跟你说吗？”
“小屁孩儿面前呢，注意影响。”魏安之把他的食指也掰出来，国际友好手势变成了**青年自拍手势。
隔天早上魏同尘是被外面的一阵鞭炮声吵醒的，紧接着就是唢呐的声音，配着不知悲喜的背景音乐，吹着时断时续难辨旋律的曲调。
魏同尘动了一下，就疼得龇牙咧嘴，感觉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于是他躺着听了一会儿，也没从这诡异的音乐风格里辨别出办的是红事还是白事。
入冬之际，老人聚集的地方丧事也特别多，冬天太难捱，年纪大了就容易迈不过这个坎。说不准昨天死了前面那栋楼的，今天隔壁的就没了，年年如此，可能地府也要冲业绩。
魏同尘摸了根床头的烟点上，烟灰缸放在胸口，躺在被窝里一口一口抽着。
刚刚适应了这bgm，又有另一家也吹起来，两支唢呐交响曲似的二重奏。魏同尘有点扛不住。碾灭了烟头，慢慢挪下床，这个时间魏安之已经去上学了，他只能自力更生。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脸上又是纱布又是擦伤磕伤的状况，最终放弃了洗脸，刷完牙拿湿毛巾擦了擦没伤口的地方，穿上外套就出了门。
昨天他没跟魏安之说明白原因，一是因为这事儿的主要矛盾不在他，在邱子临身上，二是他也确实知道得不是很清楚，这孙子一直不给他说明白。所幸他腿上没什么伤，骑着自行车一路到了邱子临家。
“姑爷爷，”邱子临开门就见他这一脸彩，赶紧让他进了门，“有啥事你打个电话让我过去不就行了吗？”
魏同尘吹了一路早上的风，冻得脸发僵，身上也麻木到没痛觉。邱子临现在还跟爸妈住一起，现在二老都出门了，他给魏同尘塞了俩热包子，从抽屉里翻出遥控器把空调打到最高。
“临子，你老实跟我说，”魏同尘啃了两口包子，“是不是惹上事儿了？”
邱子临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坐不住了：“我操，品四有病吧！他有什么想法冲我来啊！”
“揍都揍完了，你现在搁这儿骂有什么用？”魏同尘一个包子解决完，拿邱子临的杯子喝了口水，“说说呗，你跟品四怎么扯上关系的。”
邱子临瘫进沙发，揉了两把脸：“哎，真够烦的。”
魏同尘给他递了根烟，他点上抽了一口，对着天花板慢慢吐出来。打火机用的是他上个月买的gbi纯铜磨砂靛青款，魏同尘对这方面没讲究，每次看他点烟都忍不住说一句“骚包”。
这次他忍住没说，听邱子临边回忆边断断续续讲着：“差不多一个星期前吧，那天我刚回来，就在楼下碰到老洪姑……老洪姑你有印象吧？”
“租你家楼上那套空房的那个？”魏同尘道。
“就是她，”邱子临一提就来气，“操，你是不知道这种没品的糟老太太有多难缠。拆迁分下来两套房子，现在住一套，另一套原本打算给我结婚之后住，我妈觉得现在空着还不如先租出去，每个月多点闲钱。”
“不挺好么？”魏同尘也点了一根烟，“你身边连个能发展发展的姑娘都没有，结婚少说也得再等个七八年吧。”
邱子临啧了一声：“尘子，你他妈能不能盼我点儿好？”
魏同尘笑得肋骨发疼。
“笑，早晚来个收拾你的。”邱子临拿烟指了指他。
魏同尘和邱子临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幼儿园到高中连学校都在一起，直到后来魏同尘考到了重点大学，邱子临没啥追求地考了当地大专，两人才分开了几年。魏同尘老早就跟邱子临说过自己的性向，不过后者并没有亲眼见过他跟谁谈对象，久而久之他的光棍儿形象也已经深入人心。
现在魏同尘在邱子临眼里，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那拨。
魏同尘笑够了，把话题扯回来：“然后呢，老洪姑怎么了？”
邱子临一拍大腿：“对，老洪姑，这糟老太太，你知道她到现在多久没交房租了吗？半年了！一分钱没给！”
“那干嘛还让她住着，不好意思赶啊？”魏同尘问。
“你不住这边儿不清楚，这老洪姑也算是恶名昭著了。”邱子临道，“出名的心眼儿坏，坑蒙拐骗样样沾，一开始我们家也催过房租的事儿，她当时答应得好好的，结果第二天下午我妈下班回来，她就在楼下等着呢，上来就抱着我妈的腿撒泼，说我妈逼她一个老太太，不交房租就滚出去睡大街。”
魏同尘抽了口烟：“我操，牛逼，阿姨不想让人看热闹，就答应不催房租了是吧。”
“我真是操了，”邱子临碾了烟，“她还专门找人最多的地方等着，够狠。”
“那房租就不要了？”魏同尘问。
“哎，不知道啊，”邱子临点了第二根烟，“这老洪姑前几辈儿跟我爸这边有点亲戚关系，不好真撕破脸，不然不至于拖到现在。”
魏同尘道：“你是不是还没说到重点？”
“重点来了，啊，重点来了。”邱子临坐直身子，“上个星期，我下班回来在楼下碰见老洪姑……”
“你也被她抱着腿撒泼了？”魏同尘笑道。
“操，”邱子临无语，“你他妈还听不听了？”
“听。”魏同尘在自己的伤即将雪上加霜前老实道。
“老洪姑叫住我，我就不想搭理她，没过去，结果看她拿出她家大门钥匙要给我。”邱子临甩着打火机盖儿道，铜质的声音挺清脆。
“傻逼，那是你家大门钥匙。”魏同尘纠正他。
邱子临皱眉继续：“对，我家大门……哎总之，我正纳闷儿这又是唱哪一出，她说请我帮个忙，态度还挺好，我就问干啥。”
魏同尘吐了口烟，没说话。
邱子临道：“她说等她孙女回家帮忙开个门，她有事出去，要很晚才回来。”
“她还有孙女？”魏同尘挺意外，他以为这种能豁出去不管不顾的都是孤寡老人。
“我他妈也是才知道。”邱子临道，“关键人物登场了。”
魏同尘道：“钥匙你接了？”
“接了，”邱子临把打火机拍在沙发上，“我当时想的是干脆把丫钥匙收了，让她俩睡大街去吧。”
“那她俩估计得扒你家门口敲一夜。”魏同尘想想那画面，又忍不住开始笑。
“所以我没这么干，”邱子临郁闷道，“我还老老实实坐在她家门口等到我妈打电话问我还回不回家吃饭。”他揉了揉头发，“到这里都还挺正常的，直到我打算先回家吃饭的时候，突然听到门里有动静。”
魏同尘隐隐猜到后面的事。
“真傻逼了我，门一开就觉得不对劲，但是已经晚了。”邱子临还揪着自己的头发，“她孙女就在家呢，我操，下身还光着，我就瞥见个影儿立马闭眼关门，那速度，用尽毕生功力了都。他妈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这老洪姑从哪儿蹿出来的。”
“别薅了，再薅秃了。”魏同尘碰碰他的胳膊。
邱子临泄了力，胳膊肘搭在膝盖上沉默。
魏同尘揽住他的肩膀捏了捏：“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都破事儿，有啥好说的。”邱子临转脸看向窗外。
虽然讲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这跟品四怎么扯上的关系，但如果邱子临不想说，魏同尘也不会再问了。有些事儿就是这样，剪不断理还乱。
不过邱子临平静了一会儿，就继续道：“老洪姑还是那几招，一哭二闹三上吊，我有口说不清，她还想拉我进门跟她孙女当面对峙。我哪敢进去，就在门口跟她缠斗，还不敢使劲儿，不然给她推倒了我他妈又得多一项罪名，操了。”
嘴里的烟已经只剩烟头，他拿在手里捏着。
“这时候她孙女穿好衣服出来了，老洪姑看见她就喊，出来干嘛不要脸的东西。”邱子临模仿老洪姑的语气，“她倒是没哭，好像要说啥，老洪姑扑过去搂着她，继续撒泼。”他吸了口气，“但是我看到她藏在下面的手狠狠掐这姑娘的腿，那劲儿我看着都疼。那姑娘就说不出话了，一脸痛苦。”
魏同尘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是没看到她掐她，我肯定以为她跟着一块儿演我呢。”邱子临看着手里的烟头，低声道，“就，这姑娘在她手底下讨生活，也挺不容易。”
“心动了吗？圣父。”魏同尘拍了拍他脑门儿。
“你大爷，”邱子临拍开他的手，“后面还有更离谱的，跟他妈电视剧似的。”他还想再抽根烟，但身上摸了几下没找到，只好作罢，喝了口水道：“打死也想不到，这姑娘居然是品四的相好。”
“我操？”魏同尘惊了。
“是不是牛逼！”邱子临站起来喊。
“牛逼！”魏同尘也喊。
虽然不知道牛逼什么，但就是让人忍不住说一句牛逼，整件事儿概括下来就俩字，牛逼。
“我他妈没被老洪姑坑傻，第二天品四带着人找我交流感情倒是给我交流傻了。”邱子临道，“关键是这个逼还真觉得我跟他相好有什么，咋解释都不信。”
魏同尘道：“严于绿己了这是。”
“奶奶的。”邱子临笑得肚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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