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的风拧成一股猛然袭来，林栩的头发被吹得更加凌乱，扫在睫毛上让他睁不开眼。他抑制不住地轻颤。

    “别怕。”那人重复道。

    这次他听清楚了。

    林栩哆嗦着伸手，抓上这人捂住他嘴的手腕，却不是拉开，只是攥紧。

    方才平复下来的心情掀起另一股狂潮。

    如果不是对方捂着他的嘴，林栩几乎要压不住自己嗓子里的声音。他自己都不确定，那会是怒吼还是呜咽，又或是别的什么。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两人重逢的场景。可能会在学校食堂里，又或许在毕业典礼上，再不着调一点，大不了在片场，这个人带着鸭舌帽混在工作人员里，在他拍完戏休息的间隙突然把他拉到布景后面，亲吻他，说那时分手不过一时气话。

    可惜幻想终究只是幻想，除了回过神时笑自己一句魔怔，还得该干嘛干嘛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竟能让这位早就死了八百年的人重回人间。

    林栩的手冻得快没有知觉，那人的手腕像暖炉一般，他攥住就不想放。还恨恨地想，冰死你。

    对方显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任他攥着，依旧捂住他的嘴没动，隐在黑暗里不知道在观察什么。等到他的手腕把林栩的手暖热了，他才松手，退开一步道：“不好意思啊，刚才附近有人蹲我，怕你直接出去被他们误伤，不过现在没事了。”

    林栩没说话，盯着他的轮廓努力想看清。

    “还挺镇定，”那人笑了笑，“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得嚎几嗓子，你这一点儿声都不出。”

    林栩依然沉默着。他性格没什么变化，还是这么自来熟，如果自己现在来个自我介绍，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魏同尘，几年不见，你也混这么差啊？

    真是活该。

    想到这里，他没忍住轻笑出声。

    那人还想继续说什么的动作突然顿住，一时间气氛诡异地安静下来，两人就这样顶着寒风面对面挺着。

    大概得有一分钟，还是林栩先扛不住了。他怕冷，方才被暖热的手现在又被冻透，忍不住往自己手心哈了口气，再揣进口袋。

    对面的人也终于动了，摸出手机打开照明功能，白光骤然填充了两人间的黑暗。

    这缺根筋的玩意儿还直接拿灯正对林栩的眼睛。

    归功于林栩以往的职业素养，才能保持被光直射时表情管理，没让自己在这场重逢的初见里看起来太狼狈。不过习惯黑暗的眼睛突然被强光照射，还是让他眼前花白一片，他直视前方，道：“大师，收了这照妖镜吧。”

    魏同尘才从震惊中走出来，连忙把手电筒朝下：“我操。”这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机屏幕不知何时碎成蜘蛛网时发出的惊叹，紧接着看向林栩，瞪着眼睛好半晌，才道：“好久不见。”

    林栩靠着墙，他需要一点支撑。眼睛逐渐适应了光亮，他看清魏同尘现在的状况，心里不争气地倒吸了口气。已经可以确定刚才绊到他的就是魏同尘，这人嘴角淤青，脸颊有些蹭破的刮伤，不过最重要的是头上某处破了，血流了半边脸和脖子。

    再不处理一下，伤口都要冻上了。

    “嗯，”林栩没再看，垂眼盯着他的碎屏幕，“四年了吧。”

    这话说出来，林栩忽然又觉得，才四年啊。

    居然才四年吗？

    “啊。”魏同尘应了一声。刚才有几个人手黑往他肋骨上踢，他按了按，应该没断，但浑身上下每一块肉都扯着疼和毫无准备地跟前男友重逢的冲击劲儿加起来太大，魏同尘想抽根烟缓缓。

    他摸了摸口袋，正好还剩两根，给林栩递的时候对方摇头。看来他这个明星做得相当到位。叼了一根在嘴里，他才发现没带打火机，只能含着过干瘾。

    “你现在方便吗？”魏同尘道。

    “什么事？”林栩整个人缩在围巾里问。

    “请你吃饭。”

    “我请你也行，能先换个地方吗？”林栩冻得面无表情。

    回忆就像一个匣子，平时被灰尘掩埋无人问津，一旦被翻出来，又跟骨肉相连似的一段扯着一段牵连地涌出来。

    为什么像骨肉相连？因为林栩啃着烤串儿，想不到别的。

    用啃有些不太贴切，准确来说应该是塞。

    烤串儿是魏同尘去买的，林栩坐在没人的路牙石边上等他，魏同尘走出一段路还回头朝他这边看了看。林栩依旧在围巾里缩着，此处正好在树下阴影，乌漆麻黑的能看清什么？他胡思乱想，回忆不受控制地破壳而出，从夏日的操场，汽水与蝉鸣，想到简陋的舞台灯光，还有魏同尘曾经像火一样的热烈以及最后如冰渣的冷，刺痛，无疾而终。

    那时自己咬牙搁下的最后一句话，现在想来也十分幼稚。

    他还记得，自己紧紧捏着手机，说，下次见面，我要听你的解释。就把电话挂断了。

    这个“下次见面”，居然是在四年后的今天。

    而这个解释，自然也是没必要了。

    对方不会放在心上，他也早就不去在意。

    魏同尘拎着打包的烤串儿跑回来的时候，林栩已经整理好心情，拆开外卖盒，所有的烤串都已经被去了签子，用一次性筷子夹着吃。没有从签上撸下来的过程，总觉得差点意思。不过他也没功夫讲究，现在但凡什么吃的只要是热乎的，塞给他都能二话不说抱着啃。

    两人都埋头吃了一会儿，转眼间两盒烤串儿便扫荡得见底。

    “你现在用不着身材管理了吗？”魏同尘看着他嘴边的油渍，给他递了张纸。

    林栩看了他一眼。

    魏同尘忙道：“我没说你现在胖的意思。”

    “我知道。”林栩笑了笑，接过餐巾纸擦擦嘴角。

    只是他想起以前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下了课中午去吃饭，魏同尘总是点很多菜，林栩那段时间正在准备一个试镜，为了贴角色很严格地控制摄入量，剩下的全由魏同尘解决。

    他们坐的位置是一片夜市的对面，魏同尘看着远处的人间烟火，道：“看镜头里没发现，刚才摸着感觉比以前更瘦了。”

    林栩捏紧了手指，才让自己没有多余的反应。

    他很想问问魏同尘是几个意思。

    明明当初是他提的分手，现在又在这里缅怀个什么劲儿。要说他余情未了，林栩都想仰天长笑三声，魏同尘这人有多薄情，他已经再深刻不过地体会过。

    那种一次次期待又一遍遍失望的感觉，是个人都会疯。

    也许他就是喜欢乱撩吧，看别人被他几句话逗弄得六神无主的样子，觉得自己特别厉害。

    想明白这一点，林栩冷静下来，捧着塑料杯里尚有余温的辣汤道：“你家在附近？”语毕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冷静，没事扯什么家不家的？

    正想着怎么把话圆回来，魏同尘道：“是啊。”他犹豫了下，又道：“不过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你们公众人物不都群体移动吗？”

    林栩静默了一会儿。

    “行程不方便透露啊？”魏同尘看着林栩。

    “没有什么方不方便的，”林栩也看着他，“但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何况对着前男友也实在说不着什么。

    比比谁混得更惨吗？

    虽然没有几个能比魏同尘这样被人追着揍的情况更惨，但自己也算是正常范畴内挺糟糕的了。

    两个一事无成的颓□□年男子，在这个即将步入凛冬的马路边上，吃着凉透的烤串儿，不知从何聊起却还非得尴尬地坐在一块儿。

    多么失败的人生。

    林栩麻木地想。

    他看了看魏同尘，这人头上的血已经彻底干了，他也没有要处理一下的意思，好像已经习以为常。林栩想不明白他是怎么从一个名牌大学的优等生混成了现在这样。

    从刚才他就感觉魏同尘有哪里和以前不太一样，现在他终于意识到——忽略这人脸上的伤，外貌上没什么变化，甚至神态也是以前那副满不在乎的拧劲儿，但以前不管他再痞再桀骜，身上总是带着朝气，像骄阳一样耀眼不可忽视，而现在他整个人就像覆上了一层霾，静静地沉在角落。

    即便他的脸配上这种阴郁气质也很帅。

    林栩很坦然地肯定了魏同尘的外貌。毕竟他一度纳闷以此人的外形条件，怎么会选择幕后专业。

    两人曾经结束得太过匆忙，重逢得又过于突兀，以至现在好像有无数话语要宣之于口，却深知什么都不能说，不能问，否则谁知道下一秒等待的会是什么。只能胆战心惊地悄悄把狼狈和期待咽下去，再端出一派云淡风轻，成熟洒脱。

    林栩想说点什么缓解下尴尬，魏同尘突然骂道：“操，没完没了啊。”。

    林栩心中一跳，慌道：“什么？”

    “我们分开跑，明天这个时间在靴子楼见。”魏同尘只盯着一处黑漆漆的巷口，有些烦躁道。

    林栩看着他没动。靴子楼应该就是刚才他们碰面的公园中心大楼，只不过林栩没在白天看过它的全貌，听起来长得像靴子。

    “要是不愿意来就别来，”魏同尘转头跟他对视，挑了挑带血的眉角，“我又不会等你一夜。”

    然后就翻过草坛消失在黑暗里。

    “话全让你说完了。”林栩还坐在原处，有些莫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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