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还趴在树旁瞅着，魏安之就回来了。
“还有事？”程念见到他，无奈道。
“我……我突然想起来，我也有人要等。”魏安之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摩托车，品四摘了头盔，正点了根烟单脚撑地望着学校门口。
好家伙，还真是冲着他们学校来的。
魏安之顿时就有点儿紧张。
他没多少实战经验，对付学校里那群半吊子还行，要跟品四这种老油条真刀真枪地拼，他没什么信心。
魏安之瞥了眼身旁的程念，准备事态稍有不妙就带她跑路。
程念对他的想法全然不知，此时学校门口的人也越来越多，她无暇顾及其他，借着学校大门旁的路灯仔细辨认每一张面孔，终于，温妍妍出来了。
依旧是快要遮住半张脸的刘海，埋头往前走。程念混在人流里，隔了一段距离跟上她，魏安之见状也追上去。
就在此时，品四也动了。
一直留意他动静的魏安之屏气凝神，又快走了两步与程念并肩。
品四掐灭了烟，迎面朝他们走来。
却见他忽然停在不远处，天太黑，魏安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他好像是笑了一下，问：“老地方？我送你。”
再看他发问的对象，正是背着书包埋头苦走的温妍妍。
温妍妍脚步一顿，但紧接着加快步伐，像是没听到对方说话。
魏安之才认出这女生是昨天烧烤摊的那个，但对于他来说，这组合太过诡异。他的大脑当机了几秒。
这是什么？黑|道大佬和他的高中生女友？
真刑啊……
程念不知道那男人是谁，却从气场上感觉到可怕。这不是生活在阳光下的人该拥有的气质。
她萌生了一丝退意。
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孩，没什么战斗力，家里也没权没势，要是惹上不该惹的人，她完全没有解决的办法。
程念犹豫地站在原地，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魏安之，却见他一脸匪夷所思地瞪着眼。
程念忽然直觉道：“魏安之，你是不是认识那个人？”
魏安之回过神，收回目光，他比程念高出一个头，此时不得不垂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最好别跟他扯上关系，他才是真黑|道，会杀人灭口的那种。”
听到他的恐吓，程念反而没刚才那么怕了。
她睁大了眼睛，黑白分明地：“你真认识他？他们俩什么关系？温妍妍不会有危险吧？”
魏安之此时像是明白了什么，“啧”了一声：“你说要等的人，就是那个温妍妍？”
程念有点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
“她是你朋友？”魏安之问。
“现在……还不算。”单肩的吉他包从她单薄的肩膀上滑落，她重新往上提了提。
魏安之有些纳闷，不过他们现在也不算朋友，所以他没多问，在程念打算跟上前面两人时，伸手道：“我帮你拿吧。”
程念看了眼他背上的书包，没吭声。
魏安之果断把书包拿在手里，空出背部：“给我吧，快追不上了。”
这款仅三十八寸的民谣吉他对于程念这种娇小的女生而言，依旧非常碍事，没想到放在魏安之将近一米八的个头身上倒显得小了。
两人跟着品四和温妍妍，一路走走停停，离学校越来越远。魏安之虽然不问原因，但这毕竟是大晚上，他觉得有些不妥。
“你这么晚不回去，家里人不担心么？”魏安之道。
程念盯着前方，随口道：“不会，我妈很早就睡了，一般都不知道我几点到家。”
“哦。”魏安之应了一句，拿出手机，上字母站快速发了个临时有事直播请假的动态，又给魏同尘发了条晚点回家的消息。
前方二十米左右的距离，品四正坐在摩托车上，没打火，沿着路牙石慢慢用脚蹬着滑。摩托车很重，他却滑得很轻松，隔三差五地转头跟走在人行道上的温妍妍搭话，而后者依旧一副没听见的样子，完全不搭理他。这画面看起来很像流氓搭讪良家少女，还是契而不舍骚|扰一路的那种。
走了将近二十分钟，越发靠近城里，人便多起来。
温妍妍突然拐进一家店，品四也在店门口停下。两人朝店面的招牌看去，齐齐愣住。
这一条街灯红酒绿的氛围本来就挺让他们的校服格格不入，温妍妍进的还就是一家从门脸儿看就非常不正经的酒吧。
“我靠。”魏安之没忍住道。
程念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发展方向，一时间尬在原地。
就在两人犹豫是走是留之际，前面的品四转过身，胳膊撑在车把上，好整以暇地朝魏安之勾了勾手指。
显然，他早就知道他们在尾随。
魏安之有点不爽，对程念道：“你在这等我一下。”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程念还是感觉到对方超出她处理范围的强大气场，她拉着魏安之的胳膊：“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没事。”魏安之安慰她，“他不会把我怎么样，我就跟他聊两句，马上回来。”
魏安之不紧不慢地走到品四跟前。虽然他对此人哪哪都看不惯，但鉴于以往渊源，不好当面发作。何况他也没有他哥这么能打，自然不会上赶着找抽。
品四点了根烟，还象征性地递给他一根。他抿嘴看着，没接。
品四笑了笑，收了回去：“忘了小朋友不能抽烟。”
“你找我想说什么？”魏安之双手插兜，配上背后的吉他，整个一大写的酷加不耐烦。潜台词，有屁快放。
品四瞥了眼他身后不远处的女孩，吐出一口烟，摆了摆手：“带着你的小女朋友，赶紧滚回家去。你哥没教过你，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么？”
魏安之努力压着烦躁。方才在路上，程念跟他说了一些今天看到的事，看温妍妍的状态，这种事情对她而言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经过一路观察，品四对温妍妍的态度并不算非常冒犯，于是魏安之决定试探一下。
“温妍妍她今天在学校出了点事儿，我怕她想不开所以跟着送送她，有问题么？”他用理所当然的态度看着品四道。
果不其然，品四听完立刻皱起了眉，问：“她出什么事儿了？”
魏同尘刚剪完今天的视频，手机便震动起来。
他看了眼屏幕，接通。
“小魏啊，这两天有空没？”对方道。
“成哥。”魏同尘靠在椅背上道，“还行，啥事儿？”
这人叫刘成，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导演，在娱乐圈边缘摸爬滚打了快十年，喜欢拍点意识流风格的微电影，但目前最有名的作品是一款洗脚水广告。两人认识的时候，魏同尘刚肄业不久，正蹲在路口的破电线杆旁边抽烟，发型不羁，气质颓丧，眼里空无一物。
刘成瞧见了，上来就给他递名片，邀请他出演自己新电影里的男主角。
魏同尘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学了几年编导，还没来得及拍点什么东西，回来混个日子倒成了别的导演相中的角色。这命运的轮回真就是一个圆。
不过后来两人聊熟了，魏同尘就忍不住腹诽，凭刘成这个选角眼光，也难怪他这么多年都没拍出点成绩。
编导的专业课也包括表演，真要去演戏魏同尘也没问题，但他喜欢拍东西，却对自己去演戏没兴趣。这事儿最后便不了了之了。
刘成在电话那头道：“你前两天不是问我要活儿么？活儿暂时没有，不过有个事儿哥得请你帮忙。”
“你这说的，”魏同尘调侃，“活没给我找着，还得要我给你出力？”
虽然平时生活暂时吃穿不愁，但魏安之快高三了，魏同尘琢磨着多接几个活计，着手准备他上大学的费用，便到处问了问。
“别介，肯定不让你白干啊。”刘成道，“最近哥正在拍一个小网剧，有赞助，演员都选好了，你有没有兴趣参与一下？”
“什么位置？”魏同尘没多绕圈子。
刘成道：“导演助理。”
魏同尘转了转椅子，没说话。
“我知道这有点儿委屈你，凭你的水平怎么着也得是个副导，”刘成叹气，“主要是上面就安排了我一个导演，总不能莫名其妙多出来个副导的位置，做助理不挂名，投资方管不着，你放心，肯定不会真让你干助理的工作，到时候你就……”
魏同尘突然低笑一声，道：“成哥，既然人就安排你一个导演，说明是相信你的能力，那你还要什么助理啊？”
他说得直截了当，刘成见忽悠不动，只好摊牌：“你这人真是，哎！实话跟你说吧，我这戏拍一半儿，家里两位尊老要死要活让我回去订婚，时间紧任务重，拍摄进度耽误不得，就一个星期，你真得帮帮哥啊！”刘成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差顺着电话线爬过来抱着魏同尘哭了。
刘成好赖算个富二代，否则家底不厚也扛不住他这些年拍电影白烧这么多钱，现在年纪过了三十，家里难免催得紧。
魏同尘点了根烟道：“你是想让我帮你代拍两天？屁大点事儿，用得着跟我整前面那些虚头巴脑的么？”刘成说的那种小网剧他知道，小成本小地方小演员，突出一个“小”字，各个方面都算不上专业，中途换导演拍也几乎没有影响。
“那我直接跟你说帮我拍两天，完了到时候播出来还不写你名儿，你不更生气么？”刘成十分冤枉，解释道，“我想着你正好缺钱，你帮我这忙，我自掏腰包给你按天结费用，一举两得嘛！”
魏同尘却道：“有钱给赚兄弟我谢谢你，但你要就直接这么说，我还真不会生气。”
“小魏啊，你这样可不行，”刘成不乐意了，“我知道你不在乎什么挂不挂名，但是你这么有天分，有灵气，怎么能自甘堕落呢！”
魏同尘没说话，看向窗外，可大晚上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他依旧无聊地转着椅子，须臾道：“成哥，我就一普通人，没钱，没精力，也没什么远大志向，能养活家里就行。”
“没天赋的人一直在努力，老天追着赏饭吃的倒直接混吃等死了。”刘成愤懑道。
魏同尘笑了，两人又随便扯了几句，刘成让他这几天先到剧组来熟悉一下进度，便挂了电话。
小小的房间安静下来，魏同尘滑进椅子里，缓缓吐出一口烟。烟雾袅袅上升，朦胧遮住他的视线。
他心里明白，刘成愿意找他是出于信任——没有哪个创作者愿意把自己完成了一半的作品转手他人，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甚至连中途稍微介入一下都不能接受。哪怕只是一部业余的、甚至是儿戏的作品。
刘成信任他的能力和水平，所以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找他帮忙。
魏同尘以前只是为了糊口才接了几部小片子，大多还是些山寨品的广告和网红店宣传片，上不得台面，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值得刘成这样的托付。
但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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