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温度稍微上升了些，魏同尘起了个大早。额头上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魏安之帮忙拆了纱布，露出黑褐色的血痂，他用刘海遮了遮。愈合的时候有些痒意，总让他忍不住在伤口周围挠两下。

    他换了件加绒棒球夹克，下搭杏色休闲裤，配了条黑白格子围巾，一改平时闭着眼随手拿到什么穿什么的盲盒风格，显得相当青春又惹眼。

    魏安之从厨房叼了包牛奶出来，正巧看到他在玄关换鞋，不由道：“哥，你穿这么骚包，是要去约会啊？”

    “魏小安，你小了，格局小了，”魏同尘挑了双驼色短靴穿上，站起身后更显得肩宽腿长，比例优越，“你哥我是那种会为了约会打扮的人么？”

    “这我可不好说。”魏安之一口气喝完牛奶，从门口衣架上拿了校服外套。

    两人难得差不多时间出门，魏同尘陪魏安之走了一段儿。

    天还太早，太阳尚未完全升起，他们并肩走在狭窄但空无一人的人行道上，恍惚间好像回到从前。魏同尘还是高中生，魏安之才上小学两年级，爹不管妈不问，每天早上，他们就一路嬉笑打闹地去上学，当然大多数时候是魏同尘逗魏安之玩儿。到了放学的时候，魏安之坐在学校外小花坛间的石桌上写作业，等着比他晚放学的哥哥来接他回家。那时候，很多事情还没有发生。

    一晃眼，他们俩都成大人了。

    魏安之问：“哥，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为什么这么问？”魏同尘夹着烟抽了一口，这动作跟他现在一身纯良的打扮格格不入。

    “就感觉你变了一点儿。”魏安之插着口袋，对魏同尘道。

    魏同尘没想到他这么说，不由一愣。

    魏安之没有他哥的文艺细胞，平时就会打个游戏，作文全靠胡诌，因此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变化。

    “比以前……有点人气儿了，眼里有奔头了。”他努力思索着形容道。

    魏同尘悠悠呼出一口烟：“我以前没人气儿？合着我在你眼里一直是个死人？”

    魏安之：“……”

    算了，累觉不爱。

    随着离年末越来越近，林栩这些天收到许千帆消息的频率也越来越频繁，从最开的两天一条，到现在一天五条，左右都是那些内容，被他变着花样说得天花乱坠，讲个段子最后都能扯回到主旨思想上。

    每年跨年，各个卫视都要举行跨年晚会，自然少不了邀请明星撑场面，尤其是像林栩这种娱乐圈头部流量，各大卫视抢破了头也要争到手的压轴选手。基本是林栩去哪个台，哪个台当晚的收视率就有了保证。

    晚会筹备时间不短，提前几个月就开始定人选和策划节目，因此艾文早就帮林栩选好了几个风评较好的电视台，两个录播一个直播。

    虽然他原本的行程早就排到了明年二月，但因为他的罢工，艾文尽量把原定的计划能延期全部延期，保不住的退而求其次给了公司其他艺人，但跨年晚会的时间是定死的，对方也看不上公司里除了林栩以外的艺人。

    晚会是出圈固粉的重要途径，就算不提违约金，光是错过这些机会也非常可惜，何况最近林栩正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事件后首次亮相必定会是前所未有的焦点。他可以借此机会解释清楚，电视台也赚了热度，分明是双赢的局面。艾文绝不允许这到嘴的鸭子飞了。

    “祖宗诶，我是真劝不动你。”电话里许千帆苦哈哈道，“所以艾文姐要亲自出马了。”

    林栩将手机开了免提仍在一边，正趁着二少埋头吃鱼的功夫对其上下其手，听到这话，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什么意思？”

    “我们已经到你楼下了。”许千帆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

    这事儿对林栩来说有些突然。

    算来，他跟艾文也快有一个月没见面了，这绝对是他罢工生涯里最长的一次。实际上即使他再不认同艾文，在每次罢工时都依然会对她产生强烈的负罪感，这也是为什么每次艾文都能把他劝回去。

    但这次不会了。他想，他去意已决。

    许千帆有这里的钥匙，用不着他去开门。林栩坐在沙发上等待，两分钟后，门被打开了。

    入眼就是艾文那张盛气凌人的脸。

    两人打了个照面，一时间谁都没说话。许千帆是关键时刻装孙子的一把好手，此时非常有眼色地溜到一边逗猫去。

    艾文在房间里观察了一圈，中间看了眼二少，最终视线落到他脚踝上，皱眉道：“怎么回事？”

    “不小心碰了一下，快好了。”林栩平静道，“坐下聊。”

    艾文坐到他对面：“这下知道了，你自己根本没法好好照顾自己，受伤不说，我看你都瘦了不少。”

    林栩笑了笑，没有言语。他知道艾文是故意给他挑了这么个地方，偏僻，老人多，认识他的概率小，好让他尝尝一个人生活的滋味儿。在她眼里，自从林栩出道以来，没有哪一天的日常起居不是假他人之手，他向来被照顾得面面俱到，早就成了生活自理能力方面的废人。

    假如他以后真要退圈，就得一直过这样的生活。

    艾文的想法不完全是错的，她错在以为林栩会受不了，然后老实回来继续工作。

    “小栩，这段时间你是什么打算？”艾文难得有这样柔和的态度，想来最近的奔波也让她吃了好些苦头，她不得不先向林栩低头。

    林栩依旧没什么表情：“文姐，你把我之后的行程都推了吧，违约金算我的。”

    艾文没想到他还在执迷不悟，脸色也冷了下来。“林栩。”她道，“你别太任性！”

    林栩抬起眼，盯着她道：“是不是任性，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艾文突然站起来，像是终于忍受不了般道：“这么多年，我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你？全心全意死而后已！就换来你这种态度？”

    林栩仰头看她，抿着嘴不说话，但眼里写满倔强。

    “是不是我以前把你保护得太好，没让你见识这人间险恶啊？啊？”艾文气得拍着茶几，对着林栩吼道，“你能有今天的成绩是你一个人的努力吗？你说不想干了就撂挑子不干了，你把我们其他人当成什么？你让我们怎么办？做人不能太自私了林栩！”

    林栩垂下眼。他明白，他什么都明白，否则他也不会在曾经无数个想要放弃的时刻又逼迫自己调整心态，重新拾起自己千疮百孔的梦想。

    “这是一个娱乐至死的时代。”艾文察觉方才的失态，她强压下情绪，将手撑在茶几上，“没有什么是真实的，台上的人哭哭笑笑，台下的人看个乐子，许多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真真假假，没有人关心。”

    “只有你，林栩，你是真高尚啊！”艾文红着眼睛，咬牙低喝道，“你现在有这么多粉丝，这样的名气，你真的都不在乎吗？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会害你啊！”

    林栩蓦地抬起头，眼角有些晶莹，仍道：“我不在乎。你也应该知道，这些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的都会有！”艾文抬高了声音，“只要再过两年，等粉圈彻底稳定下来，无论你是想转型还是干什么，我都会给你安排好的！”

    林栩忽然觉得有些无力，他靠在沙发上，轻声道：“所以只要继续这样，维持人设，不停地圈粉就行了，是么？”

    艾文以为他突然想通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林栩却疑惑道：“那我的粉丝到底喜欢的是什么？”他求知一般望向艾文，“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艾文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回答，林栩又自顾自道：“我知道，你会说她们并不在乎，就像她们其中有人因为偶像要维持人设而失去生命，你也不在乎一样。”

    每每回想起那个女孩子自杀后，艾文给他的解释，林栩都觉得浑身发冷。

    林栩的微博账号一直交由公司的运营团队管理，他自己也不爱上网冲浪，当团队的人把那女孩的诉求视频拿给艾文看的时候，她却没放在心上，只当是林栩的狂热粉丝，为了见偶像想出来的投机取巧的办法，自然也没告诉林栩。后来等女孩直播上了热搜，团队才敢紧翻出私信，报给警方处理，可惜警方赶到时，事情已无可挽回。那女孩跳得太果断。

    林栩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才知道了这件事。他质问艾文为什么不告诉他。

    “告诉你除了影响你工作又有什么用，”艾文说，“她在南方城市，你坐飞机过去都赶不及。”

    林栩觉得她不可理喻：“我可以开直播啊！会有观众在她直播间告诉她的，我可以直接跟她沟通的！”

    “反正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艾文不想多做讨论，“你赶快准备一下配合公关，这件事不能影响到你的形象，我会全部推给工作人员……”

    “不用了。”林栩打断她。

    此刻，他终于明白过来，其实艾文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让他出面，因为他只是一个傀儡，只需要做他该做的事，一个所谓大明星该做的事。大明星不应该为了一个小粉丝专门开直播自降身价，他应该要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不用了。”他道。

    他最终，对艾文彻底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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