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虽小，五脏俱全，可以用来取景的地方还是有的。魏同尘到剧组的时候，刘成刚拍完一幕。
刘成说这个剧是某位有钱的粉丝买了自己喜欢的作者的版权，自发组织影视化的，原作冷门到度娘都查不到。作者当时是在自己的空间里连载，完结之后自印了一百本送给一直追更的读者收藏。魏同尘不禁感叹，还真是什么样的作者就有什么样的读者，一个比一个会用爱发电。
最难得的是，居然找到了刘成这位冤种导演。
刘成把剧本拿给魏同尘看。他前后翻了翻，道：“比我想象中长点儿。”
“是，不然就直接拍成电影了。”刘成每拍一幕都要跟着演员情绪变化全程扯着嗓子实时指导，这会儿口干舌燥，在剧组临时搭的简易小棚里转了两圈，才找到一瓶没拆的矿泉水。
魏同尘正想仔细看看故事梗概，刘成突然朝众人招呼道：“来来来，给你们认识一下，这位就是魏同尘，魏导。”
“魏导好。”
众人老老实实地打招呼，倒把魏同尘给整懵了。他面上笑应着，背地里微微偏头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问刘成：“这什么情况？”
刘成也悄悄道：“都是第一回演戏，没见过世面，我之前跟他们介绍你的时候不小心夸大了些，你记得兜着点儿。”
“我他妈怎么……”魏同尘话还没说完，刘成就突然朝众人道：“小张是掉茅坑里了？下一场就到他了怎么还没回来？”
“来啦来啦！”小张不知道从哪儿跑回来，“导演，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刘成去架机位，魏同尘只好噤声，坐到一旁翻看剧本。一开始他还很随意，但渐渐地，他发现这个剧本意外的还不错。
主要讲述了两个童年悲惨的少年，在青春期相遇相厌到相爱相知、相互治愈的故事。当然，出于社会风向不可抗力，剧本把相爱的部分改得非常隐晦，停留在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
这个剧本最大的优点在于人物和场景都不多，又是现代底层背景，演员直接穿平常的衣服妆容稍作改动就能拍，简直太适合他们这种一穷二白的剧组了。
魏同尘看着他们现在演的场景，翻到这一幕对上角色，仔细瞧了瞧选角。
设定中一个男主脸上有块烫伤的旧疤，因此被孤立，一直自卑又畏缩地生活在人群之外；另一个男主小时候一只眼睛被鞭炮炸伤，没有及时治疗，因此瞎了一只眼，眼球呈涣散的灰色，性格却非常恶劣，为了取乐没有道德底线。
此时正拍的这幕是小疤无意间路过，却被小瞎子一伙人逮住欺负，抓着他的头发往他嘴里灌过期可乐。剧本这页空白处有刘成用圆珠笔做的批注，提醒道，原著里小疤是被他们按住轮流往嘴里撒尿，拍摄的时候画面要格外注意营造肮脏和无助的氛围。
但这对新手演员来说很难，刘成喊了几次“cut”，重新讲戏，再拍的时候效果依旧不尽人意。为了不浪费剧组资源（指可乐），只能先暂停拍摄，让他们自己再交流交流，找找感觉。
魏同尘趁机来找刘成，把他之前喝剩的半瓶水给他，刘成说了句谢谢，接过来咕咚咕咚直接喝完了。
魏同尘道：“我以为你都快拍完了，怎么连三分之一都没拍到？”
刘成喝得太快呛到了，一边摆手一边咳嗽，好半天缓过来，皱着脸道：“别提了，你不知道，前期光找齐演员就花了两个月。”
“是你能干出来的事儿。”魏同尘乐了，“这两个主演是哪儿找的？”
“隔壁市影视城，群演堆里的，都是表演专业没毕业的学生。”刘成道，“怎么了？”
魏同尘意外道：“可以啊，挺合适的。”
“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选的。”刘成长得其貌不扬，人倒是十分臭屁。他突然注意到魏同尘今天的打扮，啧啧称奇：“小魏，你是来拍片儿的还是来参加相亲大会啊？”
“怎么着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魏同尘低头瞧了瞧自己这身行头，道，“我怕平时那样给你丢脸，特意穿得正式一点儿，有什么问题？”
刘成看了直摇头：“有些人吧，就不能刻意打扮，否则容易惹上麻烦。”
“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魏同尘啧了一声。
这时，一个女生走过来，给魏同尘递了张纸片，还捋了捋头发，甜甜地笑道：“魏导好，我是饰演杨婷的演员秦冰冰，有几个关于表演的问题想请教你，请问有空吗？”
“……”魏同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没有。”
“太可惜了，”秦冰冰微蹙眉头，我见犹怜，“那有空记得联系我哦。”
“别急，”魏同尘咬牙道，“以后我们多的是机会交流。”
秦冰冰乐呵呵地离开了。
刘成终于憋不住爆发出笑声。
魏同尘脸色铁青，捏着那张写了好几种联系方式的纸，狭长的眼睛里满是匪夷所思：“这算不算演员潜规则导演？”
刘成瞬间笑得更大声，撑在魏同尘胳膊上捂着肚子，难以自持。
不算大的客厅里，气氛紧绷至极。林栩没有表情的时候尚且显得难以接近，此时更是冷如冰霜，艾文自不用说，本就凌厉的气场衬着她沉下来的脸色，让人觉得空气里都掺着冰渣子。
许千帆有些受不住了，站起来做和事佬：“咱们有话可以坐下来慢慢聊嘛……”
二少没人陪，被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刺激到，开始围着三人在沙发上跑酷。
艾文正在气头上，顿时无差别攻击道：“还有你，自家艺人受伤了都不知道，一天天的在公司吃白饭吗？”
许千帆大为委屈，心说不是您老让我别管，非晾着栩哥等他反悔么？但面上还是躺平到底：“是，没错，我太失职了，以后一定寸步不离地跟着栩哥。”
林栩冷眼道：“不用，我一个人挺好的。”
艾文气得直接拂袖而去，临走前撂下一句话：“最晚到跨年前，不然我绑也把你绑回去！”
门被狠狠带上，留屋内两人一时沉默。
二少跑累了，窝在沙发角落里舔毛。林栩问许千帆：“你也觉得她是对的，我错了？”
许千帆瘫坐进沙发，心累得很。
林栩继续问：“她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感情？”
许千帆摸着二少的脑袋，道：“其实，艾文姐对那件事也很后悔。”
林栩淡淡道：“是么？没看出来。”
“刚出事的时候，艾文姐去跟那女孩的家属沟通，你知道，艾文姐说话风格有点儿……嗯，加上对方情绪激动，艾文姐被女孩的母亲用手机砸了脑袋。当时起了好大一个包，但是她没空休息，一直在到处奔波处理各种事情。”许千帆难得认真道，“我一开始也以为她好像没什么情绪，但是有次我开着车，她突然说要去买束花。”
林栩静默地听着。
许千帆道：“送她到墓园之后，她让我在车里等着，我怕她在里面遇到对方家属又被打，就偷偷跟着她进去了。”
林栩已经猜到后面的事。
“艾文姐在那女孩的墓碑前站了一会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哭了，我头一回见到她这么狼狈的样子，在我印象里，她一直都美丽又高傲。一开始还站着，后来就蹲下了，我从后面都能看到她肩膀一抽一抽的……”
“那又如何？”林栩不为所动，“后悔又如何，情绪影响不了她的决定。何况你再清楚不过，我们从来都不是因为某一件事吵架。”
许千帆无话可说。在他看来这件事就是乱麻团缠皂角树，根本理不清，最终只能怪经纪人和艺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他们也的的确确一起风风雨雨尘泥云端地走过了这些年，没那么容易一刀两断。
“好了，你回去吧。”林栩疲惫道，“没什么事儿别出现在我眼前。”
趁剧组众人忙碌间，魏同尘到处逛了逛。
整个剧组除去演员和导演，工作人员一共就四个人，一个化妆师，一个布景师，两个后勤，其中一个兼职打光，另一个兼职统筹。寒碜得说出去都没人信。取景地是一处无人巷口，周边有几处半坍塌的砖头墙，脚下的柏油路破旧斑驳，满是裂痕，另一边是半人高的枯草地，把本不富足的剧组渲染得更是萧条，不过挺符合设定。
最离谱的是那个布景师还兼职后期剪辑，这会儿他没什么事，正坐在用砖头垒起来的凳子上，捧着笔记本电脑，打算把前些天拍好的部分剪一剪。
魏同尘瞧瞧凑过去看了看，越看越是不得劲儿，没忍住道：“你这么剪不行，空镜头不是只用来转场的。”
刘成偏爱意识流，即便是拍电视剧也难免保留一点往日风格，拍了很多空镜头用于渲染角色的心迹。魏同尘了解他，别人却不一定明白。
许是因为剧组人手紧缺，有人会剪辑就已经谢天谢地，没人对他指手画脚，这剪辑师颇有脾气，一瞪眼道：“那你来？”
魏同尘挑了挑眉，他向来吃软不吃硬，此时脾气也上来了。
“我来个屁。”
他吃饱了撑的才帮人白干活。
剪辑师当即合上笔记本，站起来就要与魏同尘理论一番。魏同尘抬手，掌心朝着对方，一个“停”的动作。
“打扰了，您继续。”魏同尘说完这句话，溜了。
得，刚来第一天就得罪人。
真不愧是你魏同尘。他苦中作乐地想。
看过了剧本，了解完剧组情况，暂时也没他什么事儿了。魏同尘跟刘成打了个招呼，让他晚上把剧本电子版发给他，便决定回去找来原著研究研究。
剧组离他家不算远，走十分钟有个共享单车的站点，扫个自行车只用二十分钟就能骑到家。
不过在经过回家的路口时，他突然拐弯，朝林栩家的方向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