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宫禁下殿宇除却守夜的侍卫宫人,静人地可怕。
入夜深冬,月华似是在地上结了一层凝霜,顾妄走得匆忙,未曾穿鞋,玄青色的单袍下一双白嫩的玉足踩在宫中的青石路上,冻得通红
顾渊远远地看到姐姐单薄的身影,孤独沉寂,帝王的疑心忌惮,家人的如履薄冰,他又年岁尚小不能受封,整个顾氏的宗族的盛衰只有她在扛
顾渊看得生疼,鼻尖酸极,她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
别人家是女孩儿,自小娇惯,她却懂事极了,为了父亲入了北凰殿,至今受限于七阙司命;为了家族回到这个吃人的皇城,这里豺狼遍地,人人都想利用她
如今,跌跌撞撞地从凤九幽的行宫出来,衣衫不整,连鞋都来不及穿
大哥若是还在,亦或是他早生上几年长她几岁,他们家的女孩儿何至于此!!
入夜了,寒霜重,莫乱跑了
阿渊顾妄慌乱的神色中有些仓惶,她这般狼狈的模样并不想被阿渊看见。
她摸了摸顾渊的手,一片冰凉,看样子,等了有些时候了,略有些生硬地问。阿渊怎么来了?今日宫变,凤九幽下令封锁宫门。随自己从西境回来的阿渊,此刻应该在偏殿睡下了
听她声音沙哑,顾渊更心疼了,立即将身上的外衣解下给顾妄披上将她搂进怀中,接你回去不放心你就知道凤九幽不是好东西!他的地盘更是个吃人的地方!
顾妄
顾妄听这声音犹如锋芒刺背,愣愣转身。
只见凤九幽随意套了见长衫,微微喘息着,领口处微微露出的锁骨胸膛还隐隐有水珠在月华下发着光,还手中拿着一件略厚的披风,想来是匆忙追出来的。
凤九幽扯下阿渊的外衣,将披风重新把她给裹了起来,你以后莫走这么急,我都追不上了说罢,又将棉靴脱下,将她的玉足塞了进去。
当凤九幽扯下他的外衣,他是该生气,可凤九幽给阿姐的披衣也确实比他的外衣厚实。那件披风,刺了四爪金龙和麒麟,一看就不是阿姐的,而是他的贴身衣物,可冬夜寒凉,知晓不好冻着阿姐,顾渊也只不做声。
他心知,九殿下是皇储,是东篱的继承人,许日后是天下的帝王,他不该得罪,可阿渊一想到刚刚瞧见阿姐的模样,便恼了起来,心中愈想愈气,殿下果真好作派!权衡之术玩得好,打了巴掌再给个甜枣儿!莫不是以为我们家顾妄好欺负?!
凤九幽不曾注意阿渊说了什么,一句未回,只是盯着顾妄不说话。
她问他的,他后悔了
见凤九幽不说话,阿渊更想让他断了缠着阿姐的念头,冷哼一声道:殿下是皇储,日后是帝王。心中身上所肩负的,该是天下苍生和黎民百姓,而不是一时兴起的执念!时光荏苒,再好的东西都会褪色、变旧、失去它的价值
阿渊
被凤九幽这么轻声一唤,阿渊心中有些慌慌然,却一副佯装镇定的模样。
你说得太对了,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有些东西得到了就是得到了,得不到就再也得不到了
而得不到,便如同朱砂痣一般,一辈子刻在心上
孤想要的,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得到才是若阿渊不提醒,孤怕是要走上许多偏道儿了
阿渊气极,他是这意思么?这人怎么和正常人想得不一样呢?甩开袖子就要带顾妄走!
顾妄凤九幽拉着顾妄衣角,不肯撒手。
顾妄与殿下身份有别,请殿下自重。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的手仍不松开,牢牢地抓住她的衣袍。
阿渊扣住凤九幽的手腕,兄长心软,心思浅薄,单纯好骗,有些事有些话要分辨清楚。殿下自重,切莫当真了
嗤――顾家的小孩儿真是小啊,稚嫩地很,也单纯地紧,喊他自重?他在乎这东西么
心思浅薄是真,单纯好骗是真,心悦于他是真,愿他幸福是真,这么多话里只有那句,日后好好待秦桑是口是心非
将他的手从顾妄衣角扯下,阿渊拉过顾渊就离去。夜深了,殿下万安
望着宫道上渐行渐远的两个人影,凤九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是什么都没留下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得不到的东西
他迈开冻得有些僵硬的腿,一步步踩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往自己的寝宫走去,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她一个人跑出来的时候原来是这种感觉啊,冷得发颤、无边孤寂,心有不甘、无能为力
浔安陵南非夜谷中有名神医,唤作叶苏,医术精湛、名满天下。这么些年,有人跋涉数月,有人散尽家财,可求医问药之人仍络络不绝。
数十年过去了,当年名动天下的神医老了,眼睛花了看不了诊,手也抖了摸不了脉,便隐于谷中避世,再不出谷。
叶苏心软,舍不下天下苍生,首徒叶笙奉命出谷,济世救人,一身医术同样惊才绝艳。
二叔自沧澜一役便被接回顾府好生调养着,可伤势颇重,至今未好。看遍了皇城的大夫,就是宫里的御医也请来了,都说伤及脏腑,只能慢慢养着。
日日参汤吊着,却丝毫不见好,顾妄心急,于是修书一封给叶笙寄去,大意是族叔病重,望能相救!
没过过几日,叶笙一身素衣,风尘仆仆地从浔安赶了过来。寒暄了几句,顾妄便将她迎进了府内替二叔瞧病。
阿笙姐姐,二叔可好?见她诊了脉后,取下垫于顾鸣风手腕处的丝帕,顾渊急忙忙地问道。
叶笙微微叹息一番,目前看来伤及脏腑,且脉息不稳,唯有慢慢调理
前几日宫中太医也来过了,日日都吊着参汤也不见好阿笙,可还有其他法子顾妄望着昏迷中的顾鸣风,若说无药可医,她心有不甘!
叶笙听后蹙了蹙眉,人参灵芝之列虽好,却也不该日日服用,二叔虽长期昏睡,却也不能日日参汤灵芝续命。我写几味药材,一般药铺没有,可在皇城也不是寻不到,你让人留意一下,这几天应该能凑齐,寻到后托人带给我,我调好剂量便与你送来叶笙边说边写下了几个药名。
顾妄立即找来管事,让家丁去皇城各处去仔细寻。
随后叶笙又重新写了个方子,固本培元,说是总比参汤好些
顾妄应了下来,让人按方子去益之堂取药。
辛苦你了,阿笙
顾鸣风伤得严重,顾妄担心了许多时日却一直不见好,瘦了不少,叶笙看着也有些心疼。放下手中的药箱,拉过顾妄的手,好生安慰着。你莫过于担心了,二叔会好起来的。
嗯顾妄忽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阿笙你刚到皇城,还没落脚的地方吧,顾府宅子大,你就且安心住着
承欢,心意我领了。不过师傅心疼我自小养在谷中,不曾适应风餐露宿,托人在城北买了个带院子的药材铺子,既能煎药也能坐诊
那是再好不过了,过几日你安顿好了我便去你那儿唠唠!
好!
这天色不好,指不定一阵雨,我先回铺子,改日来找我吖~叶笙望了望外头的天色,怕要下雨就说先回去了。
一定!
说起与叶笙相识,那年顾妄八岁,叶笙是随神医来北凰殿的,都说北凰殿主司天下命理,神医本想向帝瑾求问来日命数。不巧的是帝瑾闭关,神医与叶笙便在北凰殿偏禺的客房住了些时日。
那时顾妄好奇极了,躲在屏风后面悄悄看她,那个被神医牵在手中的女娃娃,与她差不多的年岁,软软的脸儿能掐出水来,水水的眼眸像是藏了星星,安安静静的就坐那儿也不说话。
北凰殿除了她便没有其他孩子,即便帝瑾宠着她,可她仍觉得孤寂,叶笙的到来,给她枯燥的生活带来了许多生机。她日日穿过主殿跑去偏禺的客房找叶笙,叶笙给她讲有趣的药材名儿,给她做安神助眠的香囊,还带她去山上采摘雪莲
后来帝瑾出关,神医得到了答案的第二日,便带着叶笙前来辞行,叶笙走得匆匆,她都没来得及好好道个别。
为此她还朝帝瑾发了好大一通火,往日一闭关就是那么一个月,这次不过十五日,就不能多闭关些时日么!!
殿内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说顾妄没规矩,要罚上一罚才安分。不过帝瑾倒是不气,他摸着顾妄的小脑袋笑着道,‘那我日后听你的就是’,然后带着她下山逛庙会,去吃糖栗子,哄得那时的她只识他的好。
不过后来,只要顾妄不听话,长老就说顾妄的性子也是那时被司命惯出来的!这般娇纵!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