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梅竟然秒懂，翻了他一眼，手指捏住口罩向上拉了拉，开始着手处理遗体。

    她和小江一起把推车推进沐浴室，把遗体抬到清洗床上，给逝者整洁身体，修剪指甲，穿衣整理。

    她能感觉到，整个过程始终有一束目光跟着她，也许，是跟着这个叫张成宇的男人。

    进入整容阶段，小江把填充材料和生物胶递给苏青梅。

    她接到手里，转头看了程决一眼，隔着口罩说："你可以坐下的，总站着会累。"

    从故人沐浴室到遗体化妆间，他始终跟着，转眼都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

    苏青梅看出来了，他的承受能力比一般人要好得多，面色如常，除了眼睛瞳白上有明显的血丝，说明他很疲惫以外，程决并没有一分一毫的怯场，就像经常出入遗体间的工作者一样。

    可他，不是个厨子吗？

    平时能见到的尸体，大概也就是鸡鸭鱼了吧，哪怕牛肉他都不能见全貌。

    能有这样的镇定，只能归结为他确实胆量大。

    苏青梅发现他并没有听话，还是笔直地站在那儿，逆着窗外的光，寸头闪亮。

    面部消毒干净，填充，粘合擦伤，一丝都不能分神，她尽量不让自己受到旁边那个金脑袋的影响。

    一步步，有条不紊地来。

    程决不想坐下，张成宇这事发生的太突然，他昨晚忙乎完餐厅的工作，到现在一直没睡上觉，这对他来说是很危险的，他不能让身体松懈下来，否则他直接能瞌睡过去。

    程决的视线在苏青梅的侧脸上，正好站在左边，能看到那个巴掌印已经恢复成正常肤色。

    她戴着橡胶手套，用棉签蘸酒精，小心擦拭着张成宇被血染了的皮肤。

    她轻柔地给他修理头发和下巴上的胡渣。

    持针钳在她手上灵活穿梭，随着她手指用力丝线拉紧后，皮肤闭合，张成宇脸上甚至都不见针脚。

    没错，她针线活确实好。

    像是坐在江南水乡屋檐下，安静刺绣的女子，低垂的眼睛许久都不眨一下。

    程决发现，面对遗体时，这女人的眼神变了。

    仿佛她才是最熟悉张成宇的人，比李言那怂货强多了，不管是鲜血淋淋的脑袋，还是皮肉模糊的脸，她都能细心对待，擦脸，修胡子，剪指甲盖。

    那种柔和亲切的目光，跟她看活人时疏离的眼神，差别不是一点点大。

    程决说不出是吃惊还是错愕。

    总之眼前的苏青梅，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胸腔内有什么在猛烈地跳，他此刻很清醒，一丝困意都没有，看着她，简直比抽烟还醒脑。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从半夜耍无赖的酒疯子，到医院自称是绝症患者，再到西郊殡仪馆。

    真有本事，一次次翻出花样来吓他。

    是，之前程决没信过她，至少他能判断出"没药治的病"绝对是她信口胡诌的。

    但殡仪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二级风就能吹倒的柔弱女人，会干这么个完全不符合她外表的工作。

    此时的程决，只有一个感觉。

    吓人。

    没错，就是吓人。

    今天这个女人，终于成功地吓唬住了他。

    缝合填充工作结束，只剩最后半个小时，苏青梅对着张成宇的照片，拿出化妆品，上色打底。其实跟正常人化妆的流程一样，不过，逝者不需要过于夸张的化妆手法，而是要自然。

    像活着的时候一样，自然。

    最后涂上润唇，扑完脸颊的自然气色，连小江都忍不住说道："真像，跟照片上一样的。"

    苏青梅淡淡点头，她站起来，摘下口罩，跟小江一起站在遗体的一侧，给逝者深深鞠了一躬。

    当她再抬起头时，发现化妆间里已经没有了那一抹金色。

    程决什么时候走的。

    她不知道。

    苏青梅和小江把推车推到外厅，遗体整容完一般要给丧属过下眼，满意与否还是家人说了算，但现在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小江也奇怪："怎么没有家属过来看遗体。"

    "去找找吧，没问题的话要准备告别仪式了。"好在现在气温不高，但也不能一直这么放着。

    工作结束，苏青梅去外面水池边洗手，洗了三遍她才擦干，然后回去换好衣服，看看时间，已经快中午了。

    另一个遗体整容师过来接班，苏青梅拿了包，慢慢往外走。

    刚到告别厅附近，就听说外面有人在闹事。

    殡仪馆门口，苏青梅远远地，就见乱糟糟的人群里，有一抹挺拔健硕的身影。

    金白的发色，永远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