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立青的车没靠近殡仪馆，在公交站旁边放下她就走了。

    苏青梅换上工作服，看了今天需要化妆的遗体名单，那个自杀死掉的女孩也在其中，为她签字的是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家，小江说九十多岁了，是那个女孩的曾祖母。

    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说，更凄凉的是除了老太太，再没有第二个人来参加葬礼，老朴考虑到她们家这情况，为了不让老太太在馆里受累，专门派个服务厅的人全程跟着照顾她。

    丧事从简，苏青梅给女孩化完妆，接着就把遗体送去火化间插个队，很快结束了女孩人生的最后一程。

    按传统观念，丧属都选择在上午火化，最好赶在十二点之前，当然也有人不讲究这些，比如李言。

    他在吊唁厅守了整夜，下午挂着两个黑眼圈跟在程决后面，被一顿劈头盖脸的骂，小媳妇似的，抿着嘴都快哭出来了。

    苏青梅中午趁吃饭那会，把那件破了洞的卫衣用黑线缝好，原打算下班去轩道餐厅还给他的，结果老远就看见程决寒着脸带李言走到火化间门口，苏青梅赶紧回遗体整容间拿上衣服又跑了出来。

    她走近一看，他们正跟两个打扮土气的女人争论不休，那好像是张成宇的妈和妹子，吵的内容跟钱有关。

    中年女人说："我认得你，你是小宇的老板，你别欺负我们不懂，我儿子在上班时间死的，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要把银行卡拿回去，你想都不要想！"

    李言想辩解，被程决伸手拦了下来，只见他背影挺拔，处理不同的事，他语气脸色完全是不一样的，此刻他声音里多了几分凛冽："老太太，咱先不说别的，既然李言已经把张成宇的钱一分不少都给了你，这墓地的钱你得出吧？"

    中年女人不乐意："那是给我养老的！人死了还讲究啥，随便埋哪得了！你们这些人买个骨灰盒都能花三万，我有钱也不给他糟蹋，我难道辛辛苦苦白把他养那么大的？"

    连墓地也不给孩子买的妈，就算是在殡仪馆这种地方，苏青梅也是头一次见。

    接下来，程决一语道破："老太太，张成宇跟你什么关系，心里没数？你这个后妈怎么把他养大的，自己不知道？他也算仁至义尽，好歹每个月还给你钱，现在人不在了，你就玩撕破脸这套？"

    那母女俩脸色难看，虽说不出反驳的话，但也没打算把钱再吐出来，摆明了就是来硬的不行，软的不管用。

    程决那火爆的脾气，碰上这种无赖妇女，他也只能逮着李言一顿胖揍骂他傻缺，废物！

    昨天李言被张成宇的妹子三两句忽悠，乖乖地就把银行卡交还了张成宇的妈手上！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也怪他完全没考虑张成宇火化完骨灰该往哪放的问题。

    现在墓地他问过了，价钱比那坑人的楠木骨灰盒还贵了十几倍，他手里的钱只够买个墓碑的！

    傍晚，李言抱着骨灰盒告诉程决，他其实不知道张成宇家里那个是后妈。

    程决撇了他一眼，抽着烟说："我是他老板，他刚来那会，经常找我预支工资，次数多到我怀疑他外面欠人钱了，所以他才跟我说了家里那些破事。你也别多想，谁都有藏在心里的苦处不愿被人提及。"

    "知道了决哥，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李言坐在台阶上，望着远处一大片墓地发呆。

    "行。"程决把烟摁在垃圾桶上，穿过广场空地，往遗体整容间的方向走，想起下午瞥见的那个淡蓝色的身影，磨磨唧唧的，等了半天她也没上来说句话，搞什么？

    刚走到礼厅那排房子，程决就看见苏青梅坐在大榕树底下，手里拿着他那件黑色卫衣。

    "总跟在我后面，就为了这个？"他往她旁边一坐，拿衣服看了一眼，嘴角勾起表扬道："缝的不错，苏师傅。"

    苏青梅开始还担心他太挑剔，听到程决的话瞬间松了口气，侧脸看他俯身托着衣服，一脸认真地还在摸着那个缝过的地方。经过昨晚，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程决，而这个男人任何时候好像都能处之泰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尴尬。

    苏青梅不动声色看着他。

    "不想承认喜欢，就该收好你的眼神。"程决慢慢侧过脸，目光如炬，随后视线下移，瞥了眼她腰间震动的位置，说："你手机响了。"

    "啊？"苏青梅胡乱地摸口袋，低头拿出来一看，是韩启东。

    程决瞟了一眼，依然稳坐泰山，她站起来背过身去接电话。

    城市的另一端，瑞朗医疗科技公司办公室。

    韩启东签完最后一份文件，从肩膀处拿下电话说："南南，房子别找了，我有个地方闲置挺久了，你去过的，在郊区，离你那近，你跟爷爷搬过去住。"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房子？"苏青梅想了想，还能有谁："是曾耀婷说的吧？"

    "我下午去医院看设备，刚好在妇科那看见她，顺便聊了两句。"

    下午曾耀婷出车去医院太平间，竟然见缝插针去了妇科？难道她已经决定要拿掉孩子？

    这事也不好问韩启东，毕竟他们俩出现在医院都太正常了，就算撞见了，曾耀婷也有本事随便糊弄过去。

    "搬家的事我自己能解决。"她说，"郊区不方便，爷爷不喜欢的。"

    "好吧。"韩启东深深叹了口气，望着桌上日历圈出的那天，说："月底抽个时间，我们该去一趟山里了。"

    "知道了。"苏青梅点点头。

    挂了电话，她眸色暗沉了许久。

    "手机拿来。"程决示意个眼神。

    苏青梅木讷地伸手递给他。

    程决手指飞快点动，输入了一连串号码，存好交还到她手里，站起身把衣服搭在臂弯里，他低头眼底闪过一丝精锐的光，气场顿时高了几倍。

    他问："苏青梅，你有没有话要跟我说？"

    "我……"有的，可开不了口。

    "你想清楚了可以给我电话。"程决身影傲然，手插着口袋，迈着长腿往来时的方向走去，他精短的寸头染上余晖，金色变得更刺眼，微微闪着暖光，给他添上几分高远神往的气质。

    他好像总能一眼看穿她，比读心术还可怕。

    "程决！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