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决停下脚，站定立在原地。

    他微微侧脸，并没有完全回过头来，西沉的斜阳笼罩着他，起伏的眉骨，高挺的鼻梁，微翘的下巴，每一处线条都是恰到好处，尤其此刻，那流畅的侧脸像镶了金边，有种精致到极致的完美。

    苏青梅一步步走近他。

    发现无数细小的灰尘飘荡他周围，程决蹙着眉正用手轻轻挥，有点惘然的烦躁。

    那是冥纸烧过后的尘埃。

    他们所站的位置，礼厅旁边就是铁皮棚搭的祭奠场，一群身穿传统白衣的丧属正在火桶边烧纸钱。

    因为现在墓地是不准点火入内的，所以大多数人选择在逝者火化之后，围在殡仪馆提供的场内烧点冥纸冥币祭奠。

    喊住他之前，苏青梅确实鼓起了勇气，想跟程决讨点情面，帮衬苏青柠的话也已经到了嘴边。

    可就是短短的几秒，她的想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意识到这一开口，也许不是为苏青柠争取前途，而是给她自己的私心行方便。

    程决如果义正严辞拒绝这种走后门的关照，她反而觉得舒坦了，因为这样她心里不会有负担。

    可如果程决卖了面子给她，同意了呢？

    那她便欠了程决一份人情，她又该拿什么还他？

    殡仪馆这种地方，他以后不会再来了，他属于豪华高端的餐厅，他属于复杂绚丽的圈子，就像韩启东说的，两个极端世界里的人，走近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程决扬起剑锋般的眉尾，耐心等着她开口，苏青梅咬了咬唇，半响才抬起头问："李言他，还好吧？"

    "……"他愣神。

    没想到等了半天，就这么一句，程决斜了她一眼："墓地比房子单价还贵，他正愁着呢，你要去安慰安慰？"

    那也没办法啊，她想道，市里所有的陵园都这样，殡仪馆的墓地已经算便宜的了。

    "其实……"她绞尽脑汁想起一件事："安葬的事，还有别的办法解决。"

    程决按耐着脾气，听完她提供的意见，微微拧着眉，最后道："你去跟他解释，他可能比较能接受。"

    李言抱着骨灰盒仍然坐在高高的台阶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对面靠山依水的墓地，那片山坡不算高，但风景绿化极好，一排排青灰色的墓碑竖立着，静谧而安详。

    苏青梅被程决领了来，她坐在旁边说："很快就到清明节了，今年馆里准备举行环保葬活动，你愿意的话，可以带着张成宇的骨灰来参加。"

    "环保葬是什么？收费贵吗？"李言甩着微卷的小辫子扭头问她。

    "不但不收费，还有补助。"苏青梅把钱的事先交代了，这是程决刚才叮嘱的，说李言正跟兜里那点钱较劲呢，不拦着点都怕他一冲动去卖身赚钱。

    苏青梅说起环保葬，微微停顿了片刻，眼神里有伤感动容的光从中溢出来。

    程决靠在台阶旁的不锈钢扶手上，正好能把她的表情瞥见地一清二楚，他掏出金色打火机和烟，低头叼了一根，点燃，吸气。

    高处有风掠过，她抬手拢了下头发，带着悲伤的口吻说："就是把骨灰撒向大海，或者埋在树下，不立墓碑，不做地面的祭奠。现在鼓励这种安葬方式，所以会给参加活动的丧属发放补助金。"

    李言犹疑地看向程决，好像有点接受不了，这不等于是把张成宇撒海里喂鱼，或者给树施肥了吗？

    "决哥，你看呢？"他问。

    程决正抱臂思索着什么，听到李言叫他，眼眸转了过来说："挺好，不占地，又省钱。"

    苏青梅伸手拍拍李言，搂住他精瘦的肩，完全把他当自家姐妹劝道："入土为安是传统观念，以前国外流行的草坪墓在我们这儿根本卖不动，你看现在大把人想买呢，环保葬是一个道理，将来会越来越普及。"

    见她低下脸抚摸着李言细嫩的手臂，程决勾着舌尖舔着上颌，她还用手指给李言擦眼泪，一下一下的，真是够了。

    "你想他的话，就去看看海，或者去一棵树前祭拜，这样不是更好？"

    说了半天，苏青梅也不知道李言到底听没听进去，程决意思是让他自己消化消化，于是扔了烟，拉着苏青梅先离开。

    "他不会在那儿坐一晚上吧？"

    "就让他坐！"程决陪她往回走，整洁宽敞的下坡路，偶尔路过几个办丧事的人，他第一次认真地凝望着四周的环境："这里挺大的，依山傍水，跟个公园似的。"

    苏青梅跟着他视线看去，说："殡仪馆以前在市区里面，后来那片发展起来，住宅区越来越多，居民觉得离得近生活受影响，开发商也掺和进去联合抗议，所以殡仪馆才被迫迁址，这里是七八年前才建的，设备楼都很新的。"

    程决指着远处斜坡上，地基比较高的几栋圆形的楼，问："那里面是干什么的？"

    像吊唁厅，火化间，遗体整容间，办事服务厅都只是一层低矮的房子，进出比较方便，程决指的那几栋楼看起来肃穆而庄严，而且目测有七八层那么高，隐匿在一片茂盛的乔木中。

    "骨灰存放厅。"苏青梅没有往那儿看，轻而淡的声音说："无人认领的骨灰，或者任何下葬仪式都不参加的逝者就放在那里，怀念他们的人可以随时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