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青梅与热花雕

冻青梅与热花雕 > 第五十章 是因为你

第五十章 是因为你

    韩启东端正的坐姿,眼眸微抬,眉宇向上扬起,显然是吃惊之色。

    阿芝不急不缓,说:"我们和美国的SIC合作整整用了两年时间,外国佬可不傻,他们既然愿意联手收购,可想而知,这其中会有怎样可观的利润回报,韩总,董事长选择你,当然是信你有这个能力,他可是对你寄予厚望。"

    程冠阳默认点头,"隔行如隔山是没错,但依你的资质去SIC那边考察一段时间,回来接手福林园,不会有大问题。"

    韩启东问:"经营管理权在我们手上?"

    程冠阳和阿芝对视一眼,笑了,"这家伙脑袋转得快。"他把桌上的笔记本转向韩启东:"这些你拷下来拿回去研究,有建议就说,有要求尽管提。这一次,你必须给我打个漂亮仗。"

    程冠阳这次亲自调任,韩启东深知没有拒绝的可能。

    晚餐结束后,韩启东回酒店,董事长夫人送他下楼。

    "韩总,我比老程更加看好你,未来可期,你必会前程似景,一路顺畅无阻。"

    阿芝的声音略微显老,但一张脸却光滑紧致,她五官算得上标致,韩启东低头看见她的手,干皱的皮肤暴露了女人的真实年龄,她应该比程冠阳年轻不了多少,四五十几岁应该总是有的。

    "多谢夫人抬爱,告辞。"韩启东思虑重重,他匆匆离开,深色的西装与暗夜融为一体。

    司机把车开过来,阿芝送他到门口。

    "韩总,我们再见。"

    韩启东微微颔首点头,他坐进车里,中年女人站在路口。

    车子走远,韩启东见她仍站在原地,他回过头来,目光沉沉,一双浓眉皱着,总觉得这位董事长夫人很古怪,可他也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奇怪。

    ***

    苏青梅回到西郊,殡仪馆的鞭炮声持续不断,门口来往的丧属车辆很多。

    生生死死,是这世上永不停歇的定律。

    "小苏,回来了。"门口大爷从窗户伸出头打招呼,又弯腰从桌底下拿出个行李包给她:"韩先生前两天来放这儿,说是你的东西。"

    "嗯,谢谢。"那是她去七架村带的包,跟韩启东分开时她空手走的,而现在她手上拎的黑包是从程决那拿来的,里面简单几件衣服也是她住在阁楼时穿的。

    没有了家,现在她是真正的孑然一身。

    从南城分开后,韩启东没再联系过她。

    那天车停在客运站,他严肃又强势,向她抛出了一个选择题。

    "跟我走,或者回去找程决,你选一个。"

    苏青梅反感做选择,尤其在那种情况下,他的话里掺有明显的深意,仿佛她必须丢掉一个人,才能走接下来的路。

    韩启东强硬地把她推向一个非此即彼的选项里。

    她烦躁地说:"你走吧。"

    韩启东深沉看了她一眼,最后在她坐上巴士客车的时候,他就真的开车走了。

    ……

    离老朴定下的出发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苏青梅拎着两个行李包,先去了趟骨灰存放厅。

    韩瑾西的壁柜在三楼,上楼梯左拐第二个房间,西南墙126号玻璃柜,她闭着眼睛都知道他在哪儿。

    存放厅的门大敞,迎面墙上挂着两幅巨大的菩萨像,厅内常年点着盘香,楼内只有一个清洁阿姨,正在走廊把地板拖得一尘不染。

    苏青梅放下包,她看见壁柜里多了三个小苹果。韩启东来看过他,一定也告诉了他这是孙景给的。

    她像聊天一样,把一路发生的事说给韩瑾西听。七架村在开发,孙景要上小学了,韩启东今年给了他一个大红包,孙景奶奶身体硬朗,哦,对了,她提起了他。

    "小西,你的信我收到了,我来是要告诉你,信……我不会拆也不会看。"苏青梅看着照片里灿烂的笑,她目光低下去:"因为我知道你会说,时间到了,我该忘了你。对吧?"

    许久。

    她笑了一声,淡哑的嗓音说:"恭喜你啊,心愿达成,现在我要放开你了。"苏青梅看着光亮地板上自己的影子,她觉得自己可以最后任性一回,像以前一样提任何要求他都会答应,于是苏青梅缓缓闭上眼,说:"小西……你替我保佑他吧。"

    壁柜里的人依然笑着。

    苏青梅站了很久,她走后,厅门上的风铃响了。

    叮铃清脆,空旷回荡。

    苏青梅沿着榕树道走到悼念厅,入云,仙福,还有祥临,三间大堂今天都没闲着,门口摆满花圈,陆续有人往里进参加举行告别仪式。

    苏青梅一抬眼,见墙根边靠着个精悍的男人,发型邋遢油腻,乌鸦黑的衣服,摇头晃脑正在刷手机。

    那人正是何成礼。

    殡仪馆虽有门卫,但进出不设限,许多黑中介忽悠到生意,带着丧属一起来办事,馆里人哪怕认得他们是谁,但管不了丧属自愿花钱雇何成礼这样的人跑腿办杂事,这种愿打愿挨的事,自然是没法管。

    苏青梅一看见他,瞬间想起上次丢的钱包,自从家里被烧光后,她更想找回那张母亲的照片。

    何成礼瞅见她也没什么好脸色,听到她要东西,他啐了一口,骂唧唧说:"一个破钱包!统共也就三张红票子,你们追着我要还有完没完!我得说多少遍?钱花了,东西早扔了!"

    苏青梅奇怪问:"我这也就头一次找你,谁没完没了了?"

    "你装啥?"何成礼叼着根牙签,又呸了一声说:"那个金脑袋不是你的人?他娘的,大半夜拿当我警犬似的,硬拖着我去满废弃场里扒垃圾,他有钱了不起,他砸钱就把我当狗使唤,他……"

    因为找不到钱包,程决那暴脾气可没少踹他,何成礼想起来腿还疼得很呢,要不是看在给钱多的份上……

    何成礼擤了两下鼻子,转手往衣服上蹭,粗鲁地说:"小娘们,看咱俩半个同行的份上,这次算了,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他!"

    "……"谁跟你同行。

    苏青梅翻他眼,转身就走,何成礼被人鄙夷惯了,瞅着她背影,突然心里不舒服,咧嘴哼道:"不就帮小编制工,整天拽得二五八万的,瞧不起谁呢!等老子赚票大的,你别栽我手里。还有这烂地方,老子都给你们一窝端了。"

    苏青梅想,程决什么时候帮她来讨要的钱包?

    日子往前捋,只能是她脚受伤的那段时间。

    大半夜?

    苏青梅记起是有那么一晚,程决天亮才回阁楼睡觉。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程决深夜去丧葬街的架势,威逼利诱让何成礼带他去废弃场,只因为他答应过要帮她找回来。

    他这样一个永远缺觉的人,为了答应过她的事,竟然扛着不睡去扒垃圾。

    苏青梅深吸了口气,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

    啊……应该又在睡觉。

    之前不知道他有睡眠疾病还好,现在知道了,再一想到他困觉打盹的样子,她心间就像钻开一口温泉,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热量。

    苏青梅给他发了条信息过去。

    医院里,被铃声吵醒的程决,困眼惺忪,树懒般缓慢,从被窝里伸出手,瞄了眼手机。

    简短的八个字。

    ---安心养伤,等我回去。

    他笑了又笑。

    眉心舒展。

    弧线上扬的嘴角,保持愉悦的表情,一秒入睡。

    "青梅,就等你了,赶紧去收拾你的化妆箱。"老朴焦急忙慌地过来,催她去遗体整容间拿东西。

    "我和谁一起去?"苏青梅把一个包放进柜子里,从衣架上拿下两套工作服,手套口罩一起往行李包里装,化妆箱和修补工具拿上就能走。

    "小苏同志,我想死你了。"曾耀婷扑上来,两腿夹住她,差点没把她腰压断。

    "姐,饶命……"苏青梅扶着她腰侧,目光看向她肚子,曾耀婷微微摇头示意她回头再说。

    "注意形象,出去可别给我丢人,你们一定记住,在丧属面前时刻保持肃穆。"老朴一人发一个西郊殡仪馆的工作胸牌,黑色白字,小别针扣衣领上,平时她们显丑,不爱戴这东西,现在出任务要代表馆里,工作时必须得戴着。

    老朴飞快地问:"说说我们十字宗旨。"

    曾耀婷迅速地答:"让逝者安息,给生者慰藉。"

    苏青梅默默把胸牌收好,问老朴:"就我们俩?"

    "车上还有两个实习生,这趟你们俩可是队长,多照顾新人。"

    整队四个人,还有俩队长?

    苏青梅跟曾耀婷互相看着对方,只可意会的笑了笑。

    "老朴,咱们就去这几个人,合适吗?"新闻报道伤亡数字很大,上面既然亲自要求支援,老朴派她们四个女孩子,还有两个初出茅庐的新手,苏青梅觉得未免有点太敷衍了。

    老朴一派老成领导的口气,说,"这种事不可能只让咱一家殡仪馆派人,附近几个市都有人去,你不信到那儿数数,咱馆里肯定是支援最多的。"

    "对对,咱一个顶俩,算起来八个人,够了。"曾耀婷拉着苏青梅去坐车,悄悄说:"别人抠,一般都是抠钱,咱们老朴抠得这叫一个清新脱俗。"

    他是抠人。

    苏青梅笑着应声,想想也是。

    能借出去四个员工,很大方了。

    这次没让她们坐客车,专门弄了个六人座的小面包车,两个实习生站车旁等她们,见面打完招呼,曾耀婷和苏青梅先钻进去,并排坐在最后。

    她屁股刚坐稳,忽然听到手机提示音。

    --苏青梅。

    她盯着那三个字和一个句号,头一回觉得自己名字挺耐看的,她耳边响起程决叫她的声音,低沉,磁性,偶尔还带着鼻腔哼出的笑意。

    --睡醒了?

    程决刚伸完懒腰,正低头对着镜子摸寸发,他有段时间没打理,发根已经长出黑色,仔细看有点不太和谐,他想着出院要去漂染个色。

    见苏青梅发来的三个字和一个问号,程决笑了,修长手指移动在屏幕上。

    --你喜欢什么颜色?

    苏青梅看向车窗外,树梢抽新芽,郁郁葱葱,她喜欢旺盛的生命力,还有一切生生不息的东西。

    所以是。

    --绿色。

    "……"这个程决手按在头顶,一边眉尾挑得老高,嘴角抽动着,想弄死她的**又攀升了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