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梅许久不见他回复，淡金色的余晖照进窗内，她睡了醒醒了睡，手机依然没动静。
她隔一会拿出来看一次，曾耀婷一脸嫌弃地摇头，继续合上眼睡觉，嘴里嘀咕说："你拿镜子照照自己，简直像刚谈恋爱的高中生。"
"哪有。"她脸颊微热，悄悄把手机塞进行李包里。
眼不见为净。
可她不能把脑子也塞进去，所以总是控制不住地想，他是不是又睡着了，她见过太多次他睡觉的样子，床上车上路边上，苏青梅开始忧愁，这家伙的病，再这么下去怎么办啊，他不会提前老年痴呆吧？
"青梅姐，给你们水。"
春末夏初的天气，前排俩小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其中穿白色小短裙的名叫于晓曼，她回头递了两瓶水过来。
"谢谢。"苏青梅给曾耀婷一瓶，她拿着水也没喝，继续合上眼，摇头晃脑跟着车摆动。
算算她怀孕也快三个月了，车上竟也没吐，苏青梅现在不方便问她，但稍稍往远了想，也知道她留下这孩子以后会有多辛苦。
"青梅姐，我们俩刚到馆里，这是第一次出任务，有不懂的地方，两个姐姐多教教我们哦。"于晓曼娇声说。
一般人听到这话自然知道小姑娘是套近乎，客气两句而已，但苏青梅就不一样了，她在工作上极其较真的性格，完全是异于常人。
她看于晓曼主动请教，想着……那就说两句吧。
就两句。
苏青梅拧开盖子，看着她们身上艳丽的夏装，她抿了口水，口吻很轻，说："到了那儿先换身衣服吧，你们这样穿很不方便，上衣的颜色也太过了。"
嗯，还是多了一句……
苏青梅叹气地想。
两女孩看了眼自己的短裙，再看向苏青梅和曾耀婷的黑裤子，全都脸上讪讪的。
这时，曾耀婷清清嗓子，睁开眼玩起了手机，苏青梅觉得气氛不太对，但她不认为自己说错了话，她们的工作着装直接会影响丧属的情绪，尤其丧葬这行忌讳多，这跟在学校里不一样，这是不尊重自己的职业。
过了一会，曾耀婷手肘戳戳她说："看手机。"
苏青梅目光晶亮，她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赶紧打开包，把手机拖出小黑屋，划拉几下。
瞬间泄了气，头蔫得像败柳似的。
信息是曾耀婷发的，她说那俩小姑娘心高气傲的，能别管就别管，反正人家是为了拿学分才来的，这几年来了多少实习生，最后还不都走了。
很多人学殡仪专业，不是真的就会干这行。
苏青梅自然知道，现在她情绪不高，不会把这种事往心里放。
曾耀婷见她看手机后略微失望的表情，笑话她："说你是高中生都算走眼了，你现在最多是初中，还属于刚入学第一次搞对象那种阶段的。"
苏青梅淡淡看向窗外，说了句："我不放心他。"
"不是吧。"曾耀婷坐直了，压低声音说："这才好了多久他就敢偷吃，你别怂啊，有问题姐带你捉奸，感情凉凉了没事，但咱坚决不能被绿！"
苏青梅莫名其妙，想了一会才想明白什么意思，她叹口气说："不是你说得那回事，是他身体，有点小问题。"
曾耀婷更加惊讶地张开嘴，她觉得自己这次绝对抓准重点了！
"他，那方面不行啊？哎呦，真看不出来，苏青梅你个倒霉蛋子，要不要这么点背，看着挺猛一帅哥，真没想到他……"
"……"苏青梅扶着额头，彻底不想再说话了，怀孕女人好可怕，她拍拍曾耀婷说，"你还是歇会吧。"
曾耀婷反过来抓住她的手，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傍晚七点多到了泽城。
外地来参与支援的丧葬工作者陆续到齐，民政部门领导组织开了个临时会议。
苏青梅之前有过一次重大事故培训的经历，对于如何处理遗体，抚慰丧属，准确进行遗体登记，统一运输到当地殡仪馆进行编号，确认身份信息等条例事项，她几乎都能默背出来。
不过这次泽城的领导，从开口说话的那一刻就表明了严谨的立场。
他站在台上一遍遍强调，每一项工作必须按殡仪条例的规定进行处理。
不能出错！
不允许有任何失误操作！
一旦有受难者丧属投诉，或是不配合其他部门工作的志愿者，直接给所在殡仪馆降级处理。
会议室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震慑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谨慎。
一场会议，硬是给曾耀婷催出了孕吐反应，她出来后找个没人的灌木丛，蹲下呕了好一阵。
"青梅，给我水，我不行了，在里面快憋死我了。"
苏青梅拧开递给她，说："明知道是一场硬仗，你就不该过来，后面扛不住怎么办？"
"老朴答应这次回去就调我去服务厅做文职，你看这出来一趟多划算，以后不用跑车轮班倒，关键是……"她指指肚子说："我带着这玩意还能继续工作，朝九晚五坐前台多滋润，时不可失啊。"
谁都知道出任务最辛苦，苏青梅休假大半个月，老朴派她来她也没话说，这一听曾耀婷就是主动请缨要过来的，苏青梅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身后像是有人走过来，她和曾耀婷同时看过去。
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靠近说："哎，小苏，真是你啊，我刚还以为看错人了呢。"
苏青梅给曾耀婷睇了个眼神：他谁啊？
曾耀婷让她搀扶着，直接趴那人脸上瞅了一圈，她怕再给人吐一脸，赶紧捂着嘴说："徐磊？"
大学班上专业第一的男同学，徐磊。
苏青梅真没认出来他，曾耀婷指着他身上南城殡仪馆的胸牌，说："你一直留在南城啊？"
"对，没想到这次能碰见你们俩，太巧了。"徐磊跟同事说了两句，招呼她们说："走，一起吃个饭吧，咱同学简单聚聚。"
曾耀婷累了半天完全提不起兴趣，她指着苏青梅说："让她陪你去，你们专业第一和第二的学霸在一起能聊，我晕车，我先回去睡。"
要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卖队友。
苏青梅无语抬头看天。
徐磊看着她，"小苏，赏个面子，我刚都跟同事说好了，今天请俩美女吃饭，你们都不去我很没面子啊。"
苏青梅直截了当说："我不去，明早有工作，你们也应该早点回去休息才对。"
今晚事故现场有公安和交通部门进行救援，为了应对后面几天繁重的遗体工作，丧葬志愿者可以休息一晚。也就是说，几个小时以后，他们就要开始白天晚上要连轴转。
这种时候还去聚聚？吃饭？苏青梅的意思简单清晰，徐磊扶了下眼镜框，略显尴尬笑了下，面向曾耀婷说，"小苏她一点没变，拒绝人的方式还是这么直接啊。"
回去后，曾耀婷倒在旅馆床上笑得打滚，"哎，打碎了别人的玻璃心，还能一脸无辜上去踩两脚的女人，你不知道那个徐磊在咱们班是出了名的脆弱，被你这么拒绝一次，他晚上抱着被子能伤心到天亮。"
苏青梅正靠在床头，浏览发作性睡症的资料，她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说："不至于吧，我好心提醒他回去养精蓄锐，他一个大男人如果连这点事都拎不清，那就是活该他伤心了。"
"你太直接也太较真了。"曾耀婷大字型平躺在床上，慢慢揉着肚子，说："说好听了是通透，说难听了你就是能装傻。"
苏青梅目光一滞，她好像见过更直接更较真的人，那个人也更洒脱更通透，那个人也总说她喜欢装傻。
那个人，到现在都没联系她。
脑子里冒出个小人，正叉着腰嘲笑她：初中生。
苏青梅放下手机，拿衣服去洗手间洗澡，出来又开始整理化妆箱，检查缝补填充工具备用，再然后，她去两个女孩房间提醒她们明天早起的时间。
呵，忙起来谁还会惦记着看手机？
苏青梅手抱在胸前，往隔壁走去。
泽城殡仪馆离当地火车站不远，志愿者统一安排在附近的旅馆住宿，两人一间，都在同一个楼层。
俩实习生的房门紧闭，但显然这地方隔音不是很好，因为苏青梅站门口，能清楚地听到里面传出来的说话声。
"那个叫苏青梅的第一次见面就教训人，真够恶心的，什么年代了，殡葬行业不能穿裙子，她清朝来的吧。"
这个声音是于晓曼，另一个叫古妍的女孩接话说："我真羡慕何晴不用出任务，你说馆长干嘛让我们两个来……"
"你没听何晴说啊，朴馆长是她家亲戚，这种又脏又累的活当然不会让她来干。"
砰砰砰。
苏青梅没兴趣听下去，她直接叩门，果然里面安静了片刻，开门的是古妍。
"青梅姐，你，你怎么来了？"
苏青梅看见于晓曼正对着镜子敷着面膜，头也没转一下，古妍瞟了眼里面又看过来，脸上有点尴尬，站门口一动不动。
苏青梅淡声说："别睡太晚，明天六点集合。"
"嗯，知道了。"
苏青梅说完打算走，古妍也正要关门。
她又转过身，淡色问："你们俩有工作服吧？"
"有的。"古妍说。
"明天换上。"苏青梅说。
"哦……"
"还有。"苏青梅见于晓曼也看过来，她依然淡淡地说，"工作服下面记得配裤子穿，不然我这种清朝来的女人欣赏不了，回去可能要跟馆长聊聊，实习证明上该不该给你们签字的问题。"
于晓曼和古妍心虚，互相看了一眼，怯声说："知道了。"
苏青梅面无表情往回走，她晚上洗完澡换了黑色睡裙，白色针织衫罩在外面，脚步轻摆走到房间门口。
曾耀婷正好伸出头，挥着手机叫她："哎哎，初中生，你男人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