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短篇集 > 《第三者》(3)

《第三者》(3)

    戚析跑出去后就没回来,陆北尧有些担心,已经快夜里十二点了,陆北尧想打个电话给戚析,但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知道戚析的手机号码。

    平时戚析只要不上班,总是安安静静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陆北尧没什么需要电话通知他的时候。

    他翻了翻自己的手机,想着说不定存过那人的手机号码,毕竟是室友。

    陆北尧从医院出来后一心扑在工作上,手机很少玩,也没怎么和除了工作同事之外的人联系过。

    他打开通讯录,往下拖了拖,本来想找戚析,却冷不防看见两个字——老婆!

    他点进去,发现竟然不是戚柯的电话号码,戚柯去了英国后换了号码,陆北尧一直烂熟于心,可这串陌生的数字是谁的?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一下,竟然很快就通了。

    电话那头很嘈杂,陆北尧听了半分钟也没听见一句清晰的话。

    就在他准备挂的时候,那头突然安静多了,电话里传来一个很年轻的声音,“您好,您认识这位手机的机主吗?他喝醉了,话也说不清楚,我们联系不上别人,如果您是他朋友的话,能不能来接他一下?在花田路31号的印坊酒吧。”

    难道……?

    陆北尧有点害怕那个答案。

    他希望那个人是戚柯,可他的心说不可能是戚柯。

    他希望那个人不是戚析,可他有很强烈的预感,那就是戚析。

    他拿起外套和车钥匙,出了门。

    一进电梯,里面站着一个中年妇人,她一抬头看到陆北尧,惊讶道:“陆先生?怎么这么晚了要出去?”

    “有点事情,刘太太您呢?怎么也要出去?”

    “狗狗生病了,浑身烫的要命,只好把它立马送到宠物医院去挂水。”

    “现在宠物医院还开门吗?”

    “哦,那个宠物医院老板是我朋友,他就住在店里的。”

    “那就好。”陆北尧话音刚落,刘太太怀里突然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哆哆嗦嗦地看了一眼陆北尧,又钻回去了。

    陆北尧的心突然一震,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但没来得及深思,电梯下到地下室,刘太太跟他告了别就先出去了。

    取了车,飞驰电掣往酒吧开,陆北尧的心也惴了一路,他一进门,就看到右手边的沙发上倒着一个熟悉的人。

    “您是来接他的吗?”看到陆北尧视线定格,一旁的服务生走了上来。

    陆北尧过去扶起戚析,戚析醉得几乎不省人事,整个身子都靠在陆北尧胸前。

    服务生怯怯地问:“您是他男朋友吗?”

    陆北尧被戚析缠得自顾不暇,他没听懂服务生的话,“什么?”

    “您刚刚来电的时候,这位先生的手机上显示的是……是亲爱的。”

    陆北尧如遭雷劈。

    他给戚析备注的是老婆,戚析给他备注的是亲爱的。

    这还说是室友,谁信?

    戚析到底瞒了他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么混乱?

    他越过八卦的服务生,道了声谢,抱着戚析就走出酒吧。

    戚析喝醉了酒非常不老实,在陆北尧的怀里挣扎个不停,陆北尧觉得自己后背开始隐隐发疼,急忙开了车门把戚析扔进去。

    戚析冷不丁撞在座椅上,又硬又凉很不舒服。

    等陆北尧绕过车头上了车,戚析一把抓住陆北尧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嘴里嘟囔着:“老公,好疼,揉揉。”

    陆北尧一晚上血气上涌好几次,这时候反而出乎意料地淡定,他任凭戚析怎么折腾,自当岿然不动,戚析没享受到应有的哄哄抱抱亲亲三件套,也生了闷气,闭着眼睛一巴掌拍在陆北尧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道:“陆!北!尧!你今晚想不想上我的床了?”

    陆北尧强迫自己做了一组深呼吸,扯开戚析的手准备开车。

    车还没发动,就听见引擎声响下旁边人压抑着的小小的抽泣声。

    陆北尧这才慌了神,戚析一般都是安静淡漠的,偶尔不知为什么会眼睛红红地瞪着陆北尧,但陆北尧从来没亲眼见他哭过。

    戚析身形偏瘦,再加上白白净净的,他惯常是冷冷清清的模样,话不多,也不爱笑,身上没有什么社会气,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旁人不认识的绝对看不出来他已经二十七了,至多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他缩在驾驶座上,把头埋在胸前哭,声音愈来愈大,陆北尧光是听他的哭声,就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攥紧又松开,想哄戚析,又不敢。

    但陆北尧的本能在催促他,抱住他。

    陆北尧的手还没做好决定,戚析自己倒是先扑了上来,戚析半个身子离了座,哭着把头埋进陆北尧的颈窝里。

    “陆北尧你怎么能把我忘了呢?”

    陆北尧浑身僵硬,他听见戚析哭着说:“你怎么舍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整整一个月你把我当陌生人一样,一个拥抱一个吻都没有……”

    戚析揪着陆北尧的衣服,继续控诉道:“当初是你先招我的,你现在把我忘了算怎么回事?”

    戚析说着说着索性整个人都贴了上来,两个人不留一点缝隙。

    “你要是一直想不起来,就一直不碰我?谁他妈要和你一辈子柏拉图啊?”

    “析析……”陆北尧听到自己这样喊戚析,声音暗哑。

    反应骗不了人,本能骗不了人。

    很多记忆翻涌而来。

    *

    “陆北尧,你听写还好意思作弊?关键是你作弊还错了十五个,给我留下来每个单词抄二十遍。”

    “学霸饶命!”

    “陆北尧,你放学为什么不和别人一起回去?”

    “谁让学霸要留校自习,我怕你一个人在教室里害怕,所以来陪你啊!”

    “陆北尧,这堆薯片是不是都是你放的?”

    “是啊!”

    “为什么?”

    “我觉得你好看,交个朋友嘛!”

    “陆北尧,你干嘛总缠着我?”

    “我也不知道,我就想粘着你。”

    “陆北尧我们这样太不正常了。”

    “有什么不正常的?我喜欢你才对你好。”

    “陆北尧,你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

    “知道,我们都是男的,但我喜欢你,析析,我会永远喜欢你。”

    析析……析析……

    陆北尧记忆中最初的画面突然又回到眼前,那天高二刚开学,陆北尧看了眼分班名单,看到自己名字在三班末尾,吊儿郎当地插着兜往三班走了。

    班级里的同学之间有认识的不认识的,吵吵闹闹地震的陆北尧耳朵疼。

    有人眼尖,看到高高大大的陆北尧倚在门框上,便喊:“尧哥好巧,咱俩在一个班!”

    听到陆北尧的名字,许多人都寻声望过去。

    陆北尧颇具大哥风范地摆了摆手,直接挑了最后一排坐下了。他漫无目的地环视着自己的新班级,最终将视线定格在自己的前座。

    男生穿着一件白色卫衣,后颈白皙修长,头发短短的但看起来就很柔软,他安安静静坐着,不和旁人说话,坐姿很正,低头看书。

    陆北尧觉得他非常装逼,而且他一向看不惯这种柔柔弱弱的小娘炮,再加上到了新环境他很不爽,就想找个人收拾收拾。

    他叩了叩桌子,痞里痞气地喊道:“小子!”

    男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没有理睬。

    陆北尧怒了,拽住戚析的帽子往后扯了两下。

    男生终于回过头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像小鹿一样,眼神清澈明润,就连那点点怒意都成了眸中的闪亮光彩。

    陆北尧突然顿住了。

    他愣愣地盯着男生望了将近半分钟。

    陆北尧伸出去挑衅的手停在半空,在碰到男生衣服之前转了转手腕,伸直五指举到男生面前。

    “你好,我叫陆北尧。”

    陆北尧目光炯炯,手心却紧张地冒汗。

    这个故事方向男生倒是没想到,他莫名其妙地收起怒意,强装镇定,伸出自己的手。

    两手相握,陆北尧听见男生说:“你好,我叫戚析。”

    *

    陆北尧把戚析半提半抱强制让他回座位后,自己下车站在凌晨一点的寒风中熄了身上的火。

    回车上时戚析已经睡着了。

    陆北尧开车回到家,夜深路上车也少,陆北尧速度加快,能比平常省了二十多分钟,戚析卧在副驾座上,睡得很不安稳,陆北尧看到戚析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以为是自己开车快的问题,就又把速度降下来。

    一路到小区的地下室,刚停好车戚析又转醒,他呆呆地看着陆北尧看了一会儿,他说:“陆北尧你想起什么了吗?”

    陆北尧呼吸一窒,刚刚在车上两人交叠的情景,刚刚平复的心脏又剧烈跳动起来,戚析等待他的回答,迷蒙着眼睛看他,深埋的记忆和情意都呼之欲出,但陆北尧什么都没说,只摇摇头。

    戚析好像早有预料,没什么反应,兀自开了车门走出去,动作潇洒,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好像刚刚那个直往陆北尧身上蹭的人不是他。

    两人回到家洗漱后各自上了床,没有一点语言交流,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天也是一样。

    戚析情绪没有再崩溃,陆北尧也反常地没有再轰他走,两个人好像彻底恢复了室友该有的模式。

    陆北尧中午回来,戚析还是会认认真真为他煮上一桌菜,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吃,一句话也没有。

    他去医院开完药回来,戚析看到他手里的药时皱了眉头,忍不住问:“你头疼得厉害?”

    “嗯。”

    “你现在应该慢慢减量,那种抑制中枢神经的药不能吃多。”

    陆北尧顿了顿,戚析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立场,装作玩手机随意地说:“对肝脏不好,别产生依赖性。”

    说罢,就进了客房,把门也关上。

    有时候,陆北尧一个人坐在床头,捧着那盒信翻来覆去看的时候,戚析就抱膝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其实陆北尧希望戚析再说些什么,就算像上次喝醉骂他那样也行。

    他知道他的记忆已经开始慢慢清晰,但回忆越清晰他就越害怕,这几日他常常想起以前的事情,和戚析在床上打闹,在阳台上相拥小憩……他分不清到底是他原本就记错了,他原本的爱人就是戚析,还是,他现在喜欢上了戚析然后忘了曾经的爱人。

    戚析什么都不肯说,陆北尧不知道怎么说。

    时间过得很快,戚柯在信中说的回国的日子到了,那天中午吃完饭,陆北尧站在厨房门口,看戚析洗刷碗筷。

    “我今天下午去接他。”

    “好。”戚析刷碗的手没停,直接用一个字回答了他。

    陆北尧说完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他看着戚析的背影,觉得很难受,他知道戚析也很难受。

    戚析洗着洗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啪嗒啪嗒掉进洗碗池里,合着水声,陆北尧听不见。

    他好想冲过去抱住陆北尧,骂他,你这个大傻子你去接个鬼啊?你三年前已经接过那个从英国回来的人了,就是我啊,我就在这儿,你去哪儿,你抱抱我啊陆北尧。

    你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

    可他不敢,从周力说错话那次以后,陆北尧的头疼一点都没变好,虽然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可戚析还是不敢冒险。

    两点多钟的时候,陆北尧坐不住了,他穿上大衣拿上钥匙就出去了。

    戚析坐在家里就盯着客厅的钟,看着分针一点一点滑向四,三点二十到了。

    不知道陆北尧接没接到戚柯。

    戚析从茶几的抽屉里掏出了一叠相片,这些相片原本都是摆在茶几上,电视柜上,玄关上,反正能摆的地方陆北尧都会摆上,一有人来就得瑟地显摆个不停。

    戚析把相片收起来但也没藏,他就放在茶几的抽屉里,他希望陆北尧能无意间打开抽屉看到相片,看到一张张他们俩人无比亲密的合影,然后往事重现,记忆归位。

    可惜没有,陆北尧一次都没有打开过这个抽屉。

    戚析一张一张地看,每一张背后的故事都清晰如昨,十七岁的陆北尧青春张扬,二十岁的陆北尧已经有了男人的模样,二十五岁的陆北尧在事业上崭露头角意气风发……戚析一直都陪在他身边

    现在的陆北尧为感情心力交瘁,戚析也是最心疼他的那个人。

    正回忆的时候,陆北尧回来了。

    外面好像很冷,陆北尧的脸色苍白。

    “今天下午根本没有英国的航班。”陆北尧站在门口,不知道是不是在对着戚析说话。

    戚析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戚析停住整理相片的手,陆北尧再也忍不住了,他低吼道:“我爱的人到底是不是叫戚柯?你能不能告诉我?”

    戚析眼睛还留在那堆相片上,他挑了挑选了一张最好看的举在面前。

    相片上,陆北尧从后面抱着戚析,吻他的侧脸,戚析有些害羞但还是大大方方地看着镜头。

    这是陆北尧毕业那年他们俩去冰岛旅游,请路人帮忙拍的照片,原本没当回事,等陆北尧洗出来才发现光线取景画中人都和谐得不行,整体好看的像杂志上的大片,陆北尧喜欢得不得了,拿这张图做手机屏保好多年没换。

    戚析哭着说:“陪着你从高中到大学到现在的人是我,你爱的人是我,你拿命保护的人也是我,你偏偏把我忘了。”

    陆北尧的手慢慢摸上戚析的后背,把他按向自己,久违的拥抱让戚析彻底开了泪腺的开关,“我一点都不怪你,我只是好怕你永远想不起来。”

    陆北尧接过那张照片,原来他和戚析真的那么亲近过。

    他看着那张照片里的自己,眼睛里的爱意都要溢出照片了,“我没忘,你喝醉的那天我在车上就想起来很多了,高中的第一次见面,坐在我前面的人是你,我已经清楚地记起来了。”

    陆北尧蹲在戚析面前,他说:“可我不知道戚柯是谁,他就像一块灰蒙蒙的布,我一旦想起来和你有关的事情,他就会出现,提醒我有一个人叫戚柯,叫我不能忘,我必须知道他是谁。”

    所有的记忆都已经在脑中有条不紊,唯有那人不在,陆北尧纵使和戚析一直装作陌生人的样子,嘴再硬心都是软的,一切都是枉然。

    戚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坐着想了好久,才开口道:“齐医生说,我不能把我的记忆强行灌输给你,那会和你原本的记忆冲突,会让你受刺激的。”

    陆北尧猜到会是这样,他笑着捏了捏戚析的哭皱的小脸,安慰道:“没关系,我想知道真相,如果我真的爱你又忘了你,那比死痛苦多了。”

    戚析盯着陆北尧的眼睛,再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脸,戚析的鼻子又止不住地发酸。

    他迟疑良久,还是做出了决定,“你去客房的衣柜里看看。”

    陆北尧不明所以,但还是径直走了过去。

    客房的衣柜里没什么衣服,戚析的衣服还是挂在主卧的大衣橱里,之前陆北尧提醒他几次,戚析全都无视。

    陆北尧一打开衣柜,就闻到一股怪味,味道不重但仔细闻有些腥臊。

    陆北尧翻了翻,才发现是一堆宠物用品。

    一个狗窝,两个狗食盆,还有一些零零散散被咬的不成型的布娃娃。

    我家哪来的狗?

    陆北尧很疑惑。

    “我们家养过狗?”他拎着明显已经陈旧了的狗窝走到客厅,问戚析。

    “你不记得?”戚析拍了拍小狗窝上面的灰。

    陆北尧努力想了想,“不记得,没印象。”

    “完全不记得?”

    陆北尧还是摇头。

    “难怪……”戚析终于彻底明白了陆北尧记忆错位的原因。

    他耐心解释道:“我们养过一条狗,在楼下捡到的,他后腿受伤,我和你一起把他送到宠物医院,给他看病还把他抱回家来养。”戚析算了算,“大概三年多前,我还没去英国的时候。”

    “它很乖很可爱,一点都不闹,它喜欢跟我撒娇,总是跟在我后面,对你却爱搭不理的,你就常吃它的醋。”

    “后来你说反正我也没法生孩子,养个狗儿子也挺好,我说那它得跟我姓。你说没问题,跟我姓就跟我姓。”

    陆北尧有点难以置信,他迟疑地问:“那狗是……”

    “它是一只柯基,所以你就叫它戚柯。”

    !!!???

    陆北尧的脸色瞬间变得丰富多彩。

    戚析顺着思路往下说:“戚柯被捡到的时候年纪就已经很大了,我们悉心照顾了它,但不到一年它还是生病了,没有办法治,让它捱着更痛苦,所以我们商量好给它注射了安乐死,后来我们把它葬了,每年都会去葬它的地方看看它,你车祸的那一天,我们刚从它那儿回来,我们心情都很低落,在车上我还哭了,你才会精神不济,遇到突发情况也没反应过来。”

    陆北尧看着手里的狗窝,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戚柯是条狗?”

    “医生说车祸损伤到神经导致你记忆错位,你记得所有的事情唯独不记得我,但你需要一个人来填补这个空白,而戚柯是你车祸前的短暂记忆里频繁出现的名字,所以你——”戚析捧着陆北尧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你把戚柯当成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