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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者》(2)

    “终于想起我了?”周力坐到戚析对面,一脸宽慰地感叹道。

    戚析没回答。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下巴都尖成锥子了?”周力一个月没见戚析,这人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戚析摸了把自己的脸,没什么感觉,疑惑道:“这么明显吗?”

    “明显!瞎子都能看出来您老人家的憔悴,怎么,陆北尧还是一点没想起来?”

    戚析摇头。

    菜陆续上来,周力肚子早就饿坏了,他边吃边说:“陆北尧现在工作状态挺好的,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周力和陆北尧在同一个楼里不同公司,自从陆北尧出院恢复工作,戚析就拜托周力照看着他一些,一有情况先通知自己,但就周力汇报,陆北尧现在状态极好,工作效率和工作积极性大幅度高涨,估计过阵子还能升职。

    毕竟现在陆北尧没有戚析这人让他牵肠挂肚,他能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每天恨不得当四十八个小时过。

    “我今儿还听他公司前台的小姑娘聊天,说陆总和戚先生是不是闹矛盾了,还问我戚先生是不是又不让陆总进门了?”

    戚析苦笑,他现在哪儿敢不让陆北尧进门,他自己昨个还被赶下床了呢。

    “他为了他那儿白月光戚柯守身如玉呢,碰都不让我碰。”

    “戚柯……这戚柯也真他妈绝了,”周力想想还是觉得好笑,他感慨道:“要我说,这人和人之间感情还是不能太深,这感情一深就成了拖累,断都断不干净。”

    戚析听了心里苦涩,拿筷子捣了捣碗,语气淡淡道:“我才不和他断呢,我等他想起来。”

    周力嘿嘿两声,毫不意外,他太了解戚析的性子,看着面冷心冷,其实一旦把谁放心里了,比什么都来得热烈。

    “对了,医生之前说陆北尧这情况……陆北尧?”周力突然转了调子,视线转到了戚析身后去,戚析疑惑地转头,才看到陆北尧站在他后面,神色晦暗不明。

    陆北尧黑着脸,几乎遮住了后面的壁灯,别说戚析了,就连周力都能感觉到冷飕飕从四面八方传来。

    陆北尧个子很高,高中大学都是篮球队的,后来工作了也没放弃锻炼,在家旁边的健身房办了年卡坚持去,有的时候戚析挺佩服他的毅力,也开心他身材保持得好,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脸又好看,带出去非常有面子。

    戚析爱摸陆北尧的腹肌,边摸边夸,陆北尧就抱着他,笑说这钱花的值啊!

    这个时候回忆起那些画面有些不合时宜,戚析愣愣地望着陆北尧,他还是那个西装笔挺英俊潇洒的陆北尧,可戚析突然觉得好陌生。

    陆北尧没对戚析摆过冷脸,一句狠话都没说过,哪像现在,自从车祸之后,就没给过他一次好脸色。

    戚析的表情立马耷拉下去了,朝周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们俩怎么认识的?”陆北尧一开口,周力就傻在了当场,虽说也有七八年交情了,但周力不像戚析,他还没适应现在的陆北尧。

    见周力一脸懵,陆北尧更疑惑了,他指着戚析问道:“周力你不是戚柯的大学同学么?你怎么会认识他?”

    周力立刻眼神呼救,戚析朝他眨了眨眼,背着陆北尧朝周力作了嘴型,示意他赶紧回答。

    “哦哦工作,对,就工作的原因,工作原因认识的。”周力心虚地盯着眼前的餐碟回道。

    好在陆北尧没多疑,他走到戚析身边,“我帮你联系好房子了,你什么时候搬?”

    周力吃惊地瞬间抬了头。

    戚析倒是不意外,边挑着盘子里的青椒边说:“戚柯不是还没回来么?”

    “等他回来再搬就迟了,这样,我帮你把搬家公司也联系好,一切都不用你操心,怎么样?”

    周力其实不太能理解这两人莫名其妙的对话,他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那什么,北尧啊,你怎么知道戚柯要回来了?”

    “他不是出国交流了么?他给我写信,说下个月五号就回来。”

    “出国交流?”他一脸懵逼地望了眼戚析,戚析垂着咱,周力突然想起了什么。

    “出国交流啊,是,他是去英国交流过。”

    陆北尧挑了挑眉,好像在戚析面前找到了友军,十分得意。

    戚析本来就憔悴,在陆北尧旁边伪装的镇定濒临破碎,目光都黯淡了,哪里还有当年大学时美少年的模样,周力不忍心看戚析委委屈屈地什么都藏在心里,他恨不得把一切宣之于口,推这两人一把。

    他循循善诱道:“北尧啊,你有没有想过,戚柯他现在还要交流什么?我们同岁的,他早毕业了。”

    陆北尧像是猛地被棍子一击。

    是啊,他今年二十七,戚柯也该二十七,他早就该从英国回来了,他现在应该已经工作了,为什么他还要写信说学业压力好大,说一放假立马回来。

    陆北尧捂着头,太阳穴揪着神经狠狠地发疼,很多原本他努力拼凑好的记忆突然又崩裂了,戚柯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高中穿着校服的戚柯,大学里的戚柯,突然又变模糊了。

    “北尧,北尧……”

    他听到有人在唤他,这声音和记忆里的声音重叠起来,是戚柯!

    和车祸时呼喊他的声音完全重叠,是戚柯!

    可他一睁眼,看到戚析在他面前,担忧地捧着他的脸。

    为什么又是他?

    戚析秀气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他一声一声哄着:“头还疼吗?北尧,我们不想了,什么都不要想了。”

    陆北尧喘着气,他不管周力在后面的叫嚷,扯着戚析的胳膊把他拖进自己的车里,一路沉默地开回了家中。

    回到家里,他只奔卧室,从床头柜里翻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许多信。

    他拿出最上面一封,送到戚析面前:“他给我寄来的,11月17号来的信,他说他下个月5号就会回来。”

    戚析接过那张被保存得完好无损的信,打开就看到落款——戚柯。

    *

    戚析展开白色的信纸,不知道陆北尧有没有发现这信纸边角已经发黄。

    信上说,北尧,我非常非常想你。

    适应了半年我还是不喜欢英国的饮食,中餐馆又贵,吃了更想家。北尧,我现在最想念c大东门口的那家馄饨店,也想念和你一起早起去排队的时光。

    你现在工作怎么样?那个脾气暴躁的刘总还会针对你吗?和同事相处得还好吗?

    有没有好看的男同事或者女同事?你要是敢动半点歪念头,我立马订机票回去把你揍一顿。但是,想想我是可以的。

    ……我下个月五号就可以回去了,机票已经定好了,下午三点二十到,你必须去机场接我。

    戚析看着那一行行字,眼睛忍不住发酸。

    他该怎么去解释这封信呢?

    陆北尧显然比他更困惑,他抽回信,小心地放回盒子里,“我车祸后,有很多事情想不清楚。明明我不认识你,但这个房子里到处都是我和你共同生活的痕迹,明明我记得我的爱人叫戚柯,可我到现在都联系不上他,电话打不通,写信也不回,我问身边的人,他们都不知道戚柯这个人,今天周力说的话没错,是不是我哪里记错了?”

    “你想起来——”戚析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了。

    “你认识他吗?”陆北尧真诚地问,他觉得戚析和戚柯一定不是毫无关联的。

    他没有想起来,戚析长长舒了口气,他认命地说:“认识。”

    他心里五味杂陈,又问:“陆北尧,你记忆里的戚柯长什么样子?”

    “很好看,很好看的。”陆北尧记忆里的戚柯总是模糊的,看不清脸,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其实很多时候,陆北尧一想起戚柯,总是不由自主地代入戚析的脸。

    这让他更加困惑,他和戚析到底是什么关系?

    共处一室的时候,陆北尧不止一次对戚析产生不该有的想法,这让他感到很难堪。

    戚析不敢再多说,把信放回陆北尧手中,他跑出家门,靠在楼道的墙上打了个电话。

    “齐医生,您忙吗?”

    齐钟磊是陆北尧当时的主治医生,他刚刚查完房,回到办公室,“戚先生?什么事你说。”

    “齐医生,已经一个月了,陆北尧一点都没见好,他的记忆还是乱的,他想起来越多就越乱,头也会疼。”戚析贴着墙蹲下来,他很沮丧地说道:“他始终记不得我。”

    齐钟磊想了想,说:“像他这种情况,确实拖了太长时间,按理说你天天和他接触,他不应该现在还想不起来。”

    他又说,“但目前,并没有什么方法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我不建议你直接告诉他真相,万一你灌输给他的记忆与他给自己构建好的记忆框架有冲突,可能会让他产生更大的混乱,你也说了,他的头会疼,现在车祸到底有什么后遗症我们也不清楚。”

    话筒那边没有回音了,大概是戚析在哭。

    齐钟磊想起那天冲进急诊中心的戚析,跟在陆北尧的担架后面,满脸血泪喊着医生。

    戚析身上也带了伤,但他执拗地坐在手术室门口,一直等到手术顺利结束,才放下心,被护士带去包扎。

    手术结束后,陆北尧一直没醒,身上烧的像个火炉,戚析就守在他旁边一遍一遍用毛巾降温,陆北尧烧了三天,戚析就哭了三天,陆北尧的父母让戚析起码去吃口饭。

    戚析动也不动,只盯着陆北尧,对陆北尧的母亲说,“妈,要是他醒不过来,我也活不下去了。”

    两人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齐钟磊之前只听说过没接触过同性恋,所以他听小护士们窃窃私语,说那个车祸送来的病人是同性恋,他男朋友和父母一起照顾他,也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一番。

    他本以为就算现在年轻人放的开些,父母这一层始终是要顾忌的,可陆北尧的父母好像丝毫不在意儿子的取向问题,临床的人问起,陆母还颇为得意地介绍戚析,说这是我儿子的男朋友,又孝顺又体贴,好的不得了。

    戚析长的漂亮,五官精致,像现在流行的那种男明星,在他陪床的一个多月里,竟然成了医院的“观光景点”,一茬又一茬的小护士偷偷扒在门上瞧他。

    戚析从来不避讳自己和陆北尧的关系,被其他病人指指点点也不在意,他对别人总是冷着脸,只有对着陆北尧和陆北尧的父母才会露出笑脸。

    正因如此,齐钟磊一直对他印象深刻。

    后来陆北尧好不容易醒了,盯着床前的人愣怔了好一阵子,声音沙哑地喊:“爸,妈。”

    看到戚析的那一刹那,陆北尧头疼欲裂,脑中车祸时的巨响轰然炸起,他按着太阳穴问:“你是谁?”

    陆母吃了一惊,“尧尧你说什么?那是戚析啊。”

    戚析!

    陆北尧脑中的神经瞬间被揪到一起,连着五脏六腑疼,戚析这两个字就像是一个控制他疼痛开关的按钮,一想就头疼欲裂。

    “别、别提他了。”

    陆父陆母立马噤了声,不知所措地看着戚析。

    “陆北尧……”戚析怔在原地,僵直了身子,恍惚半晌之后他伸手按了床头的铃,然后退到门口,离开了陆北尧的视线范围。

    齐钟磊仔细看了陆北尧的检查报告,又单独给他做了一套记忆测试。

    等结果出来,戚析和陆父去齐钟磊的办公室讨论病情。

    齐钟磊拿着几张化验单说:“他没有失忆,车祸使他脑部受重创,破坏了他的对于记忆、身份,环境的正常整合功能,但就刚刚的测试结果来说,他没有丧失过去的记忆。”

    戚析着急地问:“可他竟然不记得我。”

    齐钟磊让他先镇定下来,“刚刚的记忆测试你也看到了,他记得自己是谁,记得自己的父母,甚至记得自己大学学了什么专业,正常的计算题都没问题,如此可见,他的正常生活不会被影响,只要等身体恢复就好,至于你说的情况,我也和他确认过了,戚先生,很不幸,他的记忆里面最重要的部分,关于你的部分他出现了差错。”

    “什么意思?”戚析茫然地问。

    “他完整保留了与你相关的记忆,但对象换了人。”齐钟磊有些不忍心说下去,他解释道:“就像偷换概念,在他和你对同一个事情的表述里,地点行为所有要件都能重合,只是和他一起的那个人不是你。”

    “那是谁?”

    “我不知道,他没说清楚,但他在努力回忆,应该是有那么一个人的,”齐钟磊想了几套措辞,最后委婉地问道:“车祸是意外吗?”

    戚析把脸埋在掌心,弓着腰痛苦地说:“是,纯粹的意外,前面的车在雨天打滑,直接侧翻倒在我们的车上,往我这个方向倒的,原本应该是我受伤,他扑过来全挡住了。”

    难怪陆北尧的伤全在后背上。

    齐钟磊原本一肚子的揣测瞬间失去了意义,他原本想问:那他心里会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人?现在来看,这个问题完全是对他俩感情的质疑。

    他换了个问题:“那有没有你们最近频繁提起的人?很有可能因为这个名字的频繁出现使他的记忆错置。”

    戚析没说话,齐钟磊让他好好想想,“在医学上有一种现象叫做大脑皮层瞬时放电现象,简单来说,就是我们的大脑有一个记忆缓存区,当你遇见到一件事情的时候会先把记忆存储进缓存区。但是在陆先生出车祸的时候,头部受到撞击,记忆存储发生了错误,把缓存区的东西存在历史记忆中去了,然后和原本历史记忆里的你发生了错位,他不是不记得你,只是你被代替了。”

    戚析好不容易把齐钟磊的话完全理解了,陆父拍了拍戚析的肩膀:“会好的,小析,你和北尧感情那么深,慢慢来都会好的。”

    齐钟磊点了点头,也提醒他,暂时不要去改变陆北尧的记忆,防止影响他的身体恢复。

    戚析出了主任医师办公室,没去陆北尧那儿,他先回了趟家,洗了澡换了衣服,又把陆北尧的换洗衣物漱洗工具都收拾好一并带着去了医院。

    陆北尧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又洁癖又事儿逼,戚析知道他肯定用不惯病房里的东西。

    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陆北尧沙着嗓子向陆父陆母说道:“我男朋友叫戚柯啊,我不是大学一毕业就把他带给你们看了吗?你们不是接受了也挺喜欢他的,把他当亲儿子看的吗?”

    “我和他从高二到现在,十多年了,我怎么可能认错人。他去英国了,他去读研究生,要一年你们忘了?他上次回来还给你们带了一堆礼物。”

    陆北尧振振有词,“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怎么可能忘?”

    陆母忍不住了,她解释道:“你说的妈都知道,可那不是什么戚柯,那是——”

    “那是戚柯。”戚析站在病床门口,拎着两大包陆北尧的东西,他抢白了陆母想要说出的话。

    “那是戚柯,你没错。”

    陆北尧望着门口站着的人,那人眼睛红肿,眼底一片青黑,脸上没有一点神采,陆北尧看得莫名的很心疼。

    他问:“那你是谁?”

    “我?”戚析放下手中的袋子,坐到了陆北尧的床边,他往陆北尧的水杯里放了根吸管,自然地举到陆北尧的嘴边,回答道:“我是你室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