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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7、灵堂

    连日的无休无眠,彻夜奔驰,体力严重透支的我终于在葛戴去世的打击下累垮了。



    贝勒府内挂起了白幡,丧事冷冷清清的由哲哲全权操办着。因为前方战事未结,葛戴的灵柩暂时停放



    在房里,吊唁出殡等事宜都还得等皇太极回来再议。



    我在床上躺了三四天后,勉强撑下地,只觉眼晕目眩。歌玲泽和萨尔玛小心翼翼的在两侧扶着,我如



    踩棉絮般飘飘荡荡的挪到了灵堂。未曾进门,便听得里头有个尖锐的声音扯高了在喧闹,我头皮猛地一阵



    发麻抽紧,一口气噎在胸口怎么也咽不下去。



    推门而入,只见灵堂前娥尔赫噙着冷笑,正对着自己的丫头不停打骂怒叱,小丫头跪伏在地上哭得凄



    凄惨惨。



    哲哲面色铁青,连日操劳累得她人像是瘦了一圈,单薄的身子此刻站在彪悍的娥尔赫面前,越发显得



    轻微渺小。



    娥尔赫一边打骂丫头,一边冷眼乜着一旁的哲哲,神情得意,姿态极度嚣张猖狂,骂得兴起一只左手



    甚至还时不时的在灵台供桌上猛拍。



    我直气得身子狂颤,怒火直冲脑门,也不知打哪来的力气,竟是挣开两丫头的扶持,迳直冲了进去。



    娥尔赫先是吃了一惊,没等她完全反应过来,我已愤然抄起灵台上的一柄黄铜烛台,将底座狠狠的砸



    上她的手背。



    娥尔赫杀猪般发出一声惨叫,右手捂着左手手背痛得弯下了腰。哲哲吓傻了眼,张嘴想喊,却是一个



    音也没能发出来。



    “你试试……你试试敢再在这里大呼小叫!”我喘气,将烛台上插着的蜡烛拔掉,将尖锐的铜叉子对



    准娥尔赫,怒目而视,“容忍你不等于就是怕了你!你不过就是仗着有个了不起的老子罢了,你算什么东



    西?你莫忘了大福晋还有个大阿哥在,你胆敢在他额涅灵前放肆,等将来大阿哥大了,看他到时候怎么揭



    你的皮!你那老子能护得了你一辈子么……”



    娥尔赫原还发疯般想冲过来跟我拼命,见我拿烛台对抵,先是一愣,再听我把狠话一激,竟是吓懵了



    ,愣愣的呆了老半天,才哇地声破口大叫:“臭不要脸的老女人!你一个小福晋居然敢大言不惭的欺负到



    我头上,你不过就是仗着爷宠你,你难道还能专宠一世不成?”伸手一指灵堂上供奉的葛戴牌位,“这女



    人死了,你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的,不过是想借机讨好大阿哥……以前她为了讨好爷,把你供得跟她的祖



    宗似的,我要让你给打根绦子她都不许,就连使唤你丫头做双鞋垫她都拦着。家里白养着你,成堆的活都



    派给我屋里日夜上赶着做,敢情你才是主子,我倒成了奴才?我堂堂一等大臣之女,岂容你们这等下作女



    人骑到我头上——”



    她厉声大叫,扑上来掐我,我原想侧身避开,无奈体力跟不上,竟是当面被她抓了个正着,勒住我的



    脖子猛掐。



    慌乱间我手里的烛台失落,哲哲喝斥声不断在我耳边响起,可是根本无济于事,娥尔赫已完全失了理



    智。



    意识凌乱间只听有人厉声大吼一声,紧接着死死卡在我颈上的十指松开,我缓了口气,向后倒跌。



    有人在身后扶了我一把,我这才没摔个屁股开花。定眼一看,娥尔赫正被白盔披甲的皇太极暴怒的伸



    臂卡住了脖子。她双脚已然离地,表情痛苦的翻着白眼,双手抓挠,双脚不停踢腾。



    “爷!爷请息怒!”哲哲跪在皇太极身侧,膝行,“爷,娥尔赫姐姐纵有错,也只是一时冲动才会失



    控!求爷息怒,饶了她一条性命吧!爷要打要罚都使得……”



    “这贱人该死!你给我滚一边去……这里不干你的事!”



    哲哲一把抱住他的双腿,苦苦哀求:“大贝勒杀妻饱受众人诟病,前车之鉴,难道爷要步大贝勒后尘



    吗?”



    我惊魂未定,一颗心噗噗乱跳,眼看娥尔赫脸色慢慢转紫,若是再不阻止,只怕今日难逃给葛戴陪葬



    的命运。



    “皇太极——”这一急,竟是忘了人前该有的礼数,脱口直呼其名。



    身后扶着我的那双手微微一震。



    哲哲亦是面现讶色,但瞬间已恢复。



    皇太极侧过头来瞥我一眼,我紧着眉头微微摇头。



    “滚——”



    娥尔赫被摔在地上,咳嗽着喘气,抽泣着抖若筛糠。哲哲忙打发小丫头搀了她,趁皇太极没有变卦之



    前将她扶出灵堂。



    娥尔赫临出门时,怨恨的回眸瞥了我一眼,我尚未有何表示,她却突然面色大变,像是活见鬼般,怆



    惶夺门而逃。



    我正纳闷不解,身后响起一声冷哼。扭头看去,恰恰触到一双愤恨的眼眸——大阿哥豪格!



    难怪……娥尔赫会落荒而逃。



    愣怔发呆之际,豪格已收回目光,脸色稍和,双手仍是扶着我的手肘,说了句:“多谢你方才仗义执



    言!”



    他彬彬有礼的态度让我一阵别扭。住在这个家里虽然已有好些年,我却还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看清



    这位皇太极的长子——十二岁的半大孩子,身高竟已长得跟我差不多,他的长相八分遗传自葛戴。



    看着那熟悉的眼眉轮廓,我心里直发酸,忍不住难过的流下眼泪。



    皇太极走过来怜惜的将我揽进怀里:“你脸色好差,病了?”



    “我不碍事……”



    “回去躺着。一会儿我让医官来瞧瞧。”他不容置疑的看着我。



    我咬唇不语,倔强的看着他。



    “我送你回去!”他忽然打横抱起我,“葛戴的身后事,不用你再操心,你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



    “可是……”迟疑间,皇太极已将我抱出了门。



    回到住处,在他的高压政策下,我只得脱了外褂乖乖的钻进被窝。



    “辽阳……”



    “拿下了。”他漫不经心的回答,脸上带着疲倦的微笑。



    我清楚他说的虽轻描淡写,但辽阳之战必定打得惊心动魄,绝非轻而易举就能攻下的。想着他的劳顿



    困苦,不由心疼。



    “葛戴她……替你生了个女儿。要不要让乳娘抱来给你瞧瞧?”



    “不用了。中午汗阿玛赐宴,我得马上赶着进宫去。”见我面有责备之色,他顿了顿,又道,“我让



    豪格留下,就让他这个作儿子的最后尽些孝道吧。”



    我张口欲言,然而见他脸上隐隐透出些许不耐之意,到嘴的话终于还是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此时的皇太极,淡漠的态度令人不由想起孟古姐姐亡故时努尔哈赤的薄情……



    我心里一寒,不敢再胡乱瞎想,忙闭了眼睛,窝进被褥里,闷闷的说:“嗯,我睡了,你去忙你的。



    ”



    皇太极亲了亲我的额头,怜惜的说:“晚上回来陪你。”



    我点头,倦意侵袭而至,恍惚间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我怅然叹气,沉沉睡去。



    也许当真是应了我这张乌鸦嘴,六月里,努尔哈赤视同臂膀的左翼总兵官、一等大臣额亦都突然亡故



    。



    努尔哈赤固然因痛失一员爱将,而临奠恸哭,却总也比不上我们四贝勒府里这位钮祜禄福晋来得悲痛



    欲绝。



    娥尔赫之所以敢在府里肆意横行,一方面是仗着早年曾替皇太极生下三阿哥洛博会,虽说那孩子命薄



    早殇,但好歹与我和哲哲这两个无所出的人相比,已是要强出甚多;另一方面,自然还是仗着有额亦都这



    个军功赫赫,权倾朝野的阿玛。



    可如今额亦都猝然身故,娥尔赫受得打击和刺激着实不小,没过几天她便病倒,据闻病势极险。



    我忙着照顾嗷嗷待哺的格佛贺,外带那个蹦蹦跳跳、最爱调皮捣蛋的兰豁尔,根本无暇顾及娥尔赫那



    边的情况,只是略略听说哲哲每日必去探视,可娥尔赫的病情始终未见好转。



    转眼到了月底,娥尔赫的病竟是一发不可收拾,在医官们唯唯诺诺的答复中,我们心里渐渐有了底。



    于是拖到七月初,娥尔赫最终还是没能战胜病魔,撒手人寰。



    丧事尽量办得低调,可是吊唁的宾客却仍是来往不断,平素清净的四贝勒府顿时变得门庭若市。我原



    想窝在屋里当甩手掌柜,然而眼见哲哲累得眼眶瘀黑,形容憔悴,终还是于心不忍的站了出来,帮她搭了



    把手。



    这头正忙乱的办着丧事,宫里却开始大摆宴席。努尔哈赤为全面夺取辽沈之地而特开庆功宴,席面摆



    了整整三天三夜,皇太极也连着三天三夜没有回家。



    第四天下午皇太极终于从宫里回来了,去的时候是单骑去的,回来时却跟了一辆马车,车上毫无意外



    的载了两名十来岁的少女。



    晚上皇太极到我房里时,我正挑灯写字。因嫌烛火不够亮,我便用剪子剪了烛花,顺手将剪子塞到他



    手里:“帮忙搁那边针线娄里。”



    “悠然……”



    我背转身,铺开宣纸:“替我磨墨,快点……”提笔在纸上悬空虚画,“你说我写些什么好呢?你说



    ……”



    “悠然!”他劈手夺走我手中的笔管。



    我蹙起眉头,抬眼瞄了他一眼,他表情僵硬,神态冷峻,不经意的散发出一股凛然霸气。



    我自嘲的一笑:“那好啊,我不写了总行了吧?”



    “悠然!那两个女人不是我要的,是汗阿玛赏赐的……”



    “我早就料到了……这是必然的。”我点头,刻意忽略掉内心的伤痛,淡然平静的说,“堂堂大金国



    四贝勒,府里只有一妻一妾,实在寒酸得不像话,更何况你子嗣单薄……”



    他微微眯起眼,审度般的盯着我看,眸光闪烁,慑人的视线极具穿透力。这种好似x光线的眼神向来令



    我毫无招架能力,在心思细腻,思维敏锐的皇太极面前,我根本无处躲藏。



    我不由泄气的将桌上的纸抓来揉搓,使劲的捏成一团,扔到地上,倏然抬头:“皇太极,江山和美人



    ,对你而言孰轻孰重?”



    他错愕得惊呆,足足愣了有一分钟,神情遽然冷凝,变得高深莫测起来。此刻的他就如同高耸挺拔的



    擎天松柏,而我只是他脚下最最卑微的一株小草。



    我战战兢兢,忐忑不安的期待着他的回答,房间内静匿的空气压得我几乎想要夺路而逃,甩开这个呼



    之欲出的答案。



    “我……”他哑然开口,音量虽然不高,却让我呼吸一窒,“无法给你答案……很抱歉!”



    我心里一松,一时竟无法体会自己内心究竟是喜是悲,只得哈哈干笑两声:“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



    “悠然!”他忽然紧张的抓住了我的胳膊,急道,“你明白什么了?你什么都不明白!”



    “不!我明白的,明白你想要什么,也同样明白你最终会得到什么……你的未来,你的人生……我比



    谁都明白。”我目光痴迷的锁定在他脸上,眼眶不禁湿润起来,“你会得到一切的!既然这是你选择的,



    那就不用再跟我说抱歉。请你……一如既往的走下去。”



    “你为什么……”他困惑的嗫嚅,因为我莫名其妙的一番话而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因为你是皇太极!因为你是爱新觉罗皇太极——”



    因为——你是大清开国之君皇太极!



    皇太极……后人眼中的清太宗皇帝!他这一生早已注定无法专属我一人!因为他不单单是我深爱的男



    人,他还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