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影怔了怔。
那一刻，她清清楚楚记得，车子是正面冲着她与嫣嫣直直撞过来，如果不推开嫣嫣，两个人都会死。
事后亦回想过很多次，她会推开嫣嫣，大约跟嫣嫣遭遇危险第一时间对她示警想救她的心，是一样的。
只是这一点，在不断接受舆论影响后，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那一推，是为了救嫣嫣，还是如传闻所说是她私心下的失误
。
“我……我不知道。”
顾小影捂着头痛苦的蜷曲身体，虾米似得团着躲避，似乎只要躲得足够好，便不用面对蚀骨伤痛。
她只知道自己从未想过嫣嫣会死，比起所有人，顾小影才是这件车祸里最最无法承受的那个。
因为余嫣嫣死了，无论她怎么做，都挽不回了。
“顾小影，你知道警察怎么判的么？”
她扬起脸，指缝中看他，心头有个声音蠢蠢欲动：知道，因为顾小影是个疯子，是个精神病患，所以法律对她网开一面，将车
祸全责给了司机。
“想看看么？”
裴擎极有耐心的哄着她，一点点将她从可怖噩梦中拖回现实，尤其是被他环在臂弯，后背依靠着他健硕胸膛，前所未有的安全
感包围住她。
这一刻，顾小影是幸福的，流言中伤后千疮百孔的心也渐渐回了暖。
“车祸事故认定书，想看么？”裴擎又问了一遍，摸出手机打开存了许久的电子文档。
他早就调查过顾小影，那夜的车祸也一样，以他在警察局的身份调阅文档很便利，之前也曾粗略看过一遍。
车祸造成的根本原因，是肇事司机疲劳驾驶以及闯红灯，作为无辜行人，无论是顾小影还是余嫣嫣，都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不同的是，余嫣嫣丧生于车轮之下，顾小影却好运气的活了下来。
要他说，若不是顾小影那一推，那一夜死的，该是两个人。
然而最讽刺的是，顾小影没有死于那夜的车祸，却险些死于悠悠众口，死于键盘侠的口诛笔伐。
顾小影身子颤了颤。
裴擎问她想不想看？难不成，认定书里还有不一样的答案？
然而内心早已认定了是她害死嫣嫣，她怕看到的结果是一样的，更怕自己无法承受恶果。
“不想看吗？”
“我可以看吗？”她试探着问。
“可以。”
手机被裴擎递到她面前，一低头，便能看见清晰的黑色字迹，先是事故发生过程，再是她与肇事司机双方的证词，最后，才是
事故责任认定书。
顾小影的眼睛一路往下看，又飞快移开。
“你不想知道余嫣嫣真正的死因了？”
裴擎一句话，便止住了她内心的怯懦与恐惧。
“不，我看。”
顾小影颤着手握住他的手机，深呼吸将视线转回去，清清楚楚看到最后认定结果是肇事司机全责，随后是她免责的理由。
眼瞳咻然睁大到极限，望着最后那一行小字，几乎不敢置信。
免责理由，根本不是因为顾小影患有精神病，而是货车司机下意识打了把方向。
本来，按照预料的行车轨迹，车头该直接撞死顾小影与余嫣嫣两人，危急关头顾小影推开了余嫣嫣，恰恰是救了嫣嫣一命。
可偏偏那一刻司机打了方向，方向盘细微的偏差最终擦着顾小影避开，却夺走了嫣嫣的性命。
这份事故认定书，足以说明她下意识的推开动作是为了救于嫣嫣，如果没有那一把方向偏差，嫣嫣不会死，那夜死在车轮下的
人，会是她顾小影。
原来，从一开始，这件事就不是她的错。
一切，只是阴差阳错。
“这是……”她颤着唇，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每一下都砸在裴擎心上，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顾小影，你既不是故意推余嫣嫣去送死，又不是未卜先知余嫣嫣会被撞身亡，更不知道司机会做出怎样的判断。
说到底，你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致死余嫣嫣的车祸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还要自责到何时！”
低沉声线平静中潜藏克制，他从不知道在她心里，车祸造成的后遗症会如此深切可怖。
都怪顾小影隐瞒的太好，好到连他都被骗过去了，此时回想第一次见面她握着酒瓶说要长命百岁的画面，更觉心疼。
她想要的长命百岁，从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死去的余嫣嫣，她想替最好的朋友好好活下去，却又不得不时时刻刻忍受愧疚
煎熬。
“你已经救了余嫣嫣，现在，该救你自己了。”
顾小影泪如雨下。
嫣嫣出事后，她逃避所有与之相关的一切，愧疚与日俱增，到最后化成恐惧梦魇紧紧纠缠。
无数个夜晚，嫣嫣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瞳化作复仇血眸死死盯着她，她几乎就要真的疯了。
可她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清醒活下去，她不能疯，要好好活，她的命是用嫣嫣的命换来的，不能死。
“你说，我已经救了嫣嫣，该救我自己了？”她喃喃的重复着，似乎要从这句话里寻到某种力量，破茧重生。
“是，该拯救你自己了。”垂眸凝视着她，裴擎微微笑了笑，很暖，也很……温柔。
没有人能救她，纵然是手眼通天的他也办不到，唯一能拯救顾小影的，从来只有她自己。
这是所有罹患ptsd的患者，唯一的解药。
顾小影瞪着哭肿的眼眸，目光迷蒙又不解。
拯救自己？怎么救？
“现在，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放轻松。”裴擎深知欲速则不达。
紧绷着的情绪急需缓解，最好的办法是睡觉。
人在睡眠时，精神与身体永远是最最放松的时候，只这一次，她不会再梦魇。
“好好睡，我陪着你。”
轻轻合上她哭红的眼眸，唇瓣落下，印在她闭合着的眼眸上方。
眉心处那温凉触感清晰的霎那刻入脑海深处，奇迹般驱散了顾小影内心深处还未平复的恐惧。
下意识涌起了安心，她想：这一次，大概不会再做噩梦了，因为有裴擎在。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