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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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那个时候,黄金荣还不曾吃上鸦片烟呢?

    据说是恶有恶报,那个偷「土」的小赤佬,回乡下买了房子,娶了媳妇,过不了多久,就得了病,医药罔效,于是一命呜呼。

    进黄公馆后的杜月笙,遇事极守分寸,他心中的疑惑,一直都不曾提出来问。

    自从这件事情闹开,杜月笙开始更接近老板一步这也就是说,他已经渐渐打入黄公馆最机密的核心组织,他一生的历史,自此又展开了新页

    以现代眼光来看,黄金荣是一个守旧的人物,他的家庭,同样的也是一个老法的家庭他家的人口很简单,夫妇两人之外,只有两个儿子,年纪都还很小。黄金荣的夫人桂生姐,虽然是女中的豪杰,眼光犀利,胸襟开阔,作风胜过须眉,上海有所谓:「白相人阿嫂」,桂生姐要算是老祖宗。她是黄金荣的智囊,参谋,甚至可以说是主宰,因为老上海谁都知道,黄老板相当惧内,他对桂生姐言听计从,在黄公馆的小伙计们更明白,桂生姐是有怎样崇高的地位。

    卽使桂生姐是这么样的一位人物,然而,照黄公馆里的规矩:她平时很少在小伙计跟前露面,尤其因为黄家男女界限很严,不分上下,不可同坐。所以,初到黄公馆的杜月笙,几乎就得不到见着桂生姐的机会。

    能够和老板娘桂生姐接近,是由于当时的一种迷信。医药不发达,科学也不昌明的古老中国,对于一些无法诊断病因病名的疑难杂症,有时候便干脆说是冲了鬼魇妖祟,除了求神拜佛,加以禳解,平时病人还要派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守护,藉他们头上的三把火,也就是所谓的阳气足,有以镇邪驱魔。

    桂生姐害了一场大病,杜月笙基于他内心对于老板娘的崇敬,成为最得力的守护人与侍疾者,旁人陪伴老板娘,陪着就是陪着,只要人不跑开,已经算是够尽责的了。可是杜月笙不然,他不但牢牢的守着,而且全神贯注,耳到、眼到、手到、脚到.心到;但若老板娘有什么差遣或需要,他总是自发自动的,抢着去替她办好。他的殷勤纯粹发自内心。因为他是一个孤小人,儿时等于无亲无眷,孑然一身,一个感情上觉得饥渴者,容易接受别人加诸于他的感情,相反的他更不吝衷诚的施与。在中国的旧社会里,师道尊严,师娘与学生子之间,往往有介乎母子与姐弟间的亲切情谊。于是,杜月笙对桂生姐的服侍周到,真情流露,使桂生姐颇为感动,她决心要好生拉他一把。

    桂生姐的病,渐渐的痊愈,杜月笙自此被老板娘青眼相加,寄予信任,他在黄公馆那个小型而复杂微妙的「大千社会」里,水涨船高,行情已经大不相同了。

    桂生姐把自己的大病痊可,归于杜月笙的守护有功,在家人和朋友面前,常时提起。因此便有人说:莫看杜月笙是个孤小人,无依无靠,他的额骨头倒是蛮高,运道邪气好。这个对他大为有利的说法不胫而走,于是,他又有差使来了。

    法租界工部局总翻译曹振声,早期的法国留学生,在法租界的地位和黄金荣相捋,法界有所谓一文一武的说法文的是曹振声,武的就是黄金荣。黄曹两家都是吃外国人公事饭的,平时来往得很勤,说得上是通家之好。曹振声夫人今年(公元一九六七)已经八十六岁,住在台湾精神,犹仍矍铄。

    曹振声的太夫人也生病,派人到黄公馆,指名借调杜月笙去守护,因为这个男小棺所到之处,必定诸邪回避。杜月笙奉命前往,在曹家住了一个星期,果然曹太夫人的病不药而愈。两家的主人都很高兴,从此以后,他在曹公馆也有了地位,可以穿堂入室,在曹老太太和曹太太面前,都说得起话。

    黄公馆和曹公馆相距不远,尤其两边经常都有公事私事,需要接头,这送信递物,两头传话的工作,由于杜月笙侍疾有功,自然而然的便落在他身上。所以逢年过节,或则有所需要的时候,黄曹两家公馆都会给他赏赐或赠与。买些衣服鞋帽,常理发,勤淴浴,杜月笙又恢复了他的光鲜体面。

    不论是江湖上的朋友,或是捕房里的人物,对于某一个人的运道好不好,一向极为重视。某人运道好了,吉星高照,他出马建功的机会自然比较多,否则的话,如若印堂发黯,满脸晦气,老板或头儿极可能将他冷藏一段时期,请他休息休息,以免他的坏运道带累了大家,事情办不好不说,万一牵出祸事来那就更糟。

    杜月笙进黄公馆不久,看起来他的运道好得无以复加,照理说黄老板和桂生姐应该多差遣他做些重要的工作,借重借重他的好运道。但是黄老板桂生姐都是机智深沉,工于心计的人,要想获得他们的充份信任,接触他们最高机密的核心,仍然需要经过严格的考验,他们是绝不轻易重用任何人的。一着错,满盘输,他们非常了解这一层道理

    黄老开和桂生姐肚皮里的打算,杜月笙当然是懵然不知。然而说也奇怪,杜月笙在那段时期,确实运道好得出奇,他得不到老板寄予重任的好机会,好机会竟然自动的找到他头上来。

    由于黄公馆的一次惊险事件,使杜月笙大献身手,声誉鹊起,这才让他从厨房间里扶摇直上,由老板的打杂小伙计,变成了老板娘的得力干部。

    那一天,**点钟光景,有人气急败坏的从外面跑来,报告桂生姐,说是有一票货色,一只大麻袋已经得手,交给某人雇黄包车拖到公馆来。那晓得断后的人都到达了,方才问过外头,运货的人却还不曾到,他说只怕是出了什么岔子,请桂生姐快些派人去查。

    桂生姐一听勃然色变,黄老板出去了,黄公馆里的几个「武脚色」都不在场,这是要动家伙,拼性命的差使,一般「文脚色」面面相觑,不置一词。杜月笙心想这是天赐良机,万万不可错过,他鼓起勇气问桂生姐说:

    「老板娘,阿可以让我去跑一趟?」

    桂生姐看他一眼,瘦伶伶的人,却有豹子似的胆。一方面有点赏识鼓励的意味,另一方面却也因为那时候实在无人可派,她沉吟俄顷,居然点了头,同时又问他一句:

    「要不要人相帮?」

    杜月笙自己决定要做一次「拼命三郎」,得失成放,在此一举。他不想有人分功,尤其是,卽使他说要谁帮忙,那也是等于硬拉人家去冒险,到时候帮忙不了,反到落了人家的怨恨,未免太划不着。于是,他摆出一副英雄气概,头一摇,说是

    「不必了,我这就去。」

    问清楚了,运送「麻袋」所走的路线,杜月笙向老板娘借了一支手枪,自己又带一把锐利的匕首。他头也不回,大踏步冲向门外。在桂生姐以次诸人的惊异盯视下,他瘦长的身影没入黑暗之中。

    衖堂口有熟黄包车,杜月笙跑过去跳上一部,地方也不说,开口便叫车夫快快跑

    黄包车在飞跑,杜月笙坐在车上动脑筋,黑吃黑的偷烟土贼敢于反叛黄公馆,他决不会飞蛾扑火而到法租界来。但是在当年的黄浦滩,带一麻袋烟土,等于带一颗定时炸弹,不晓得它什么时候轰然爆炸,而将自己炸得粉身碎骨。这个道理很简单,因为「黑吃黑」的抢土者帮派复杂,到处窥伺,深更半夜独身一人携着价值巨万的福寿膏,随时都有挨刀子,吃卫生丸,性命送掉,财宝落空的危险。于是,杜月笙判断偷土贼一定急于就近找一个匿身之处他不可能跑远。

    其次,他又想到,由于上海县城一到夜晚便四门紧闭,偷土贼进不去,法租界又不敢来,现在他逐渐的有把握了,他断定那贼正在冒险穿过法租界,赶往英租界,—英租界不是黄老板的势力范围,在那边做土生意的,另有一批人多势大的好汉。那贼唯有逃到英租界里躲起来,他才能够保全性命,保全冒死吞没的一麻袋「土」。

    判明了追赶的方向,再细细计算时间和路程,由于以前整日大街小巷的逛,他能算得很正确,算定之后他立刻吩咐黄包车夫:

    「快点,往洋泾浜那边跑!」

    洋泾浜是法租界和英租界的接壤处,一道小河沟,浜南是英国地界,浜北是法国地区,杜月笙想在法界地区拦住那贼。这样,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夜深沉,没有街灯,无星无月,黯黯沉沉,风声过耳,直在呼呼的响。杜月笙人坐在车上,手握着手枪,他来不及耽心骇怕,他耳眼并用,凝神搜索人影和声响。

    果然,被他发现了另一部疾走的黄包车。

    一麻袋烟土有一百多斤重,再加上那个偷土贼「载重过量」所以前面的黄包车走得极慢。杜月笙催促他的车夫快跑,转瞬间便追到了。

    就在黑暗中,亮出手枪来,枪口指向那贼,他很镇静的说:

    「朋友,你失了风!」

    那边车上的偷土贼,惊得魂飞天外,可是他进退维谷,无法逃跑,他坐在黄包车上,面前是重逾百斤的大麻袋。更何况,拉他的那个黄包车夫吓呆了,脚步虽已停止,车杠却仍抓牢在手里,于是那贼便高高在上的坐着。上不接天,下不及地。

    「你是谁?」那贼在车上声音颤抖的问。

    杜月笙心里落了实,最危险的一关过去了那位偷土贼,最低限度他不曾带手枪。否则,他不会问话,他一定要跟自己开火相拼

    不理他,先去安抚那个黄包车夫。

    「喂,我晓得没有你的事,不过,我倒要请你帮个忙。你把车子拉到同孚里黄公馆,我赏你两只洋。」

    杜月笙后来回忆的说,当时他所讲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无暇思索,脱口而出,往后细想,偏偏个个字都说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