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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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于是但凡处理这一类的事情,都是祇有「你知、我知」而已。

    曾有一掌理机要,运筹帷幄的军方大员,对于杜月笙的「驾驭之术」极表钦佩,他曾请教杜月笙,以什么方法可使干部归心,人人殚智竭虑,乐为所用?杜月笙笑了笑说:

    「你一定要问我,那么,我首先建议你,最好不要谈什么方法,更不要说『驾驭之术』。有一件事情你不妨试做做看,想办法去了解你部下的困难,譬如说有人急需钱用,奇书网-整理你就不使任何人晓得,亲自送一笔钱给他。」

    这位大员欣欣然的应允照办,过一段时期,两个人又碰了头,此公沾沾自喜的告诉杜月笙说:

    「杜先生,我现在已经照你的办法做了。同志有困难,我必定亲自解决。」

    「不错,做是做了,」杜月笙深沉的笑笑,委婉的说:「不过,要是办法再改良一点,效果可能更好。打个譬仿,你的同事发生了经济困难,最好不要先是写一封信再在信里附一张支票,──你何不亲自跑一趟,当面把现款递到他手上」

    此公大惑不解的问:

    「这其间有什么分别呢?」

    「亲近。」简洁的答复过了,杜月笙又作补充说明:「还有一层,你写信,秘书室里要留一份档案。对方拿了你的支票,到银行里去提款,照银行的规定,他还要在支票后面写好姓名住址。」

    这便是民国十六年以后,杜月笙待人接物若干事例,凡此,都是他用尽脑筋,自出机杼的显著改变,也可以说仍还是他本身性格和为人的一种反映,因为所谓的改变与更易,也祇是方式上和技术上的差异。民十六以后杜月笙所结交的不是达官显要,富商巨贾、便是名流学者,智识青年。从前「杜先生拨侬两钿用用」的豪爽慷慨,如今必须全面改弦易辙。

    怀着腔虔诚,和满怀热望,杜月笙广泛伸展其触角、发掘、结交、争取、延揽各式各样的人才。杜月笙决心办事业,兴工商,在金融实业界开拓新天地,他的做法确实是与众不同,他先不筹募资金,推广股份,他的首急之务是新人才的招徕,和潜势力的培植。他深信只要有人才有势力,钞票银子自会滚滚而来。

    继吴同根被杀案,法商水电罢工,邮政罢工,以及层出不穷的工潮纷至沓来,杜月笙以公正无私的态度,任劳任怨的精神,功成不居的谦德,宁可自掏腰包摆平事体的勇气,自民国十七年起,他已成为上海工潮独一无二的调解人,无论官方、党方、军方、资方、劳方,对于杜月笙的言话一句,无不表示佩服

    长江水灾声誉鹊起

    民国二十年七月,中央军正和共军在江西作殊死战,日本在吉林长春酿成万宝山惨案,广东广西反抗中央,进犯湘赣,石友三又在顺德发动叛乱,全国各处,狼烟四起。七月二十四日,江苏、安徽长江沿岸,发生了来势凶猛的大水灾,京沪、津浦、平汉各铁路的交通,宣告中断,廿八日长江中游汉口江堤溃决,水灾区域蔓延到十六省,灾民多达五千万人。八月二日,长江、汉水齐涨,汉口市全市被淹。十六日,长江水标高达五十三英尺,汉阳兵工厂水深两丈,武汉地区的民业已无处可避,就在这一天,上海成立了水灾灾救济委员会,杜月笙当然是其中最主要的人物之一

    这一次长江大水灾,为患最烈时期,灾区逾十七省,灾民达一亿人,而且持续达一个多月之久。长江中下游两岸,一片汪洋,遍地灾黎,中央发行了八千万元的「赈灾公债」,上海方面筹募了大笔款项和实物,然而,这些只能提供临时救济之用,对于濒临破产的农村经济,其实并无裨益。

    紧接着长江大水灾而来的,是九一八事变,日本人鲸吞蚕食,席卷我整个东北三省,旋不久又有一二八淞沪之战大作,日本在人烟稠密,举国工商中心的上海,挑起了战火。于是,从长江大水灾导致的十余省农村经济破产,购买力丧失无遗,再加上两次战争间接直接的严重破坏,大上海迅速发展、欣欣向荣的工商业,因而遭受空前重大的打击,论者谓为「六十年来所未有」。据统计,光祇是一二八之役,上海蒙受巨大损失的工厂,即达九百六十三家,死伤失踪等工人一万零二百八十六人,受损金额五千九百八十一万四千余元,于是,上海的工商业呈现极不景气,工厂商店,货物堆如山积,因为绝大部份的顾客都失去了购买力。

    在这种情形下,厂东和店主迫不得已,只好关门歇业,宣告倒闭。对于工人,由于「毛之不存,皮将焉附」,当然是唯有加以遣散,当时上海的倒风之盛,几乎日有所闻,简直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

    资方关歇工厂店铺,劳方祇有卷铺盖走路,上海的工人,本来就是,天堂里的生活挣扎者,他们待遇不丰,家累又重,绝大多数都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一天不做工,一家大小就有有喝西北风。如今店铺关了门,工厂停了摆,他们的生活,立将陷于绝境,事关身家性命,他们当然不得不跟厂主店东发生交涉,从这散费的有无,争到数额的多少。

    为争取遣散费而引起的纠纷,跟平时要求改善待遇的工潮,在心理上和行动上,可就大大的不同了。资方要保本,拿一文钱出去就等于蚀掉一文工人要活命,多得两钱便可以多苟延残喘几天,双方的斗争,当然尖锐得很,闹到相持不下,党政军机关一致表示无法调停,僵局如何打开呢?到时候,总归会有人提出建议:

    「何不去找找杜先生看。」

    于是,在民国二十年秋,到二十一年夏的这一段时期,杜月笙几乎经常调解劳资纠纷而上海一地所发生的劳资纠纷,居然十中有九,都是通过杜门而后获得圆满的解决。

    通常的方式是,由劳方或资方,或者劳资双方共同向杜月笙提出申诉,或则径直为请予调停的要求,杜月笙答应了,便定期邀请双方代表到华格臬路杜公馆去谈话。

    杜月笙很有耐心的听完劳方的陈情,再听罢资方的苦衷,然后他每每采取单刀直入的方式问:

    「你们希望老板付多少钱的遣散费呢?」

    假定劳方代表的答复是:

    「最低限度,老板要付我们两个月的薪水。」

    接着,杜月笙再去问资方的代表:

    「工人的苦处,不说你们也明白,大家相交一场,最后的阶段,彼此都该尽点心力。依你看,尽你的力量,能够付得出多少遣散费?」

    姑且假定资方的答复是:

    「充其量,我们只能付得起一个月。」

    「好的。」杜月笙点点头,但是,这并不表示他代为同意了资方的条件,接下去,他还有一番入情入理的分析:「凭良心说,资方的苦衷是实情,倘使他们还能够兜得转,他们的厂或店,就决不至于关门。另外一方面呢,工友的说法更加不假,关厂关店就要停生意,失业以后,再找工作要先维持一段时期的生活,回家乡去也得一大票旅费,区区两个月的薪水实在说来还嫌不够,他们只提出两个月的遣散费的要求,这完全是在体谅资方的苦衷。」

    那么,问题怎样解决呢?杜月笙再开口,便是石破天惊的一记

    「依我看,资方要尽心尽力,解决工友的问题,一个月的遣散费太少,两个月还是不够,我请资方把这笔遣散费提高到三个月。」

    斯语一出,劳方代表喜出望外,欢呼雀跃;资方代表则骇汗淋漓,心惊肉跳,暗底下埋怨杜先生怎么这样自做主张?一下子增加了两个月,甚至超过了工友的要求,但是,正当他们想要高声抗议,再度诉苦的时候,杜月笙又在笑吟吟的说了:

    「不过,我相信老板确实没有力量付得出三个月的遣散费,否则他决不会跟各位这么样牵丝扳藤,委决不下。所以我说,老板还是尽他最大的力量,筹发遣散一个月,相差的两个月薪水,由我杜某人负担,现在就请你们把数目算出来,我好叫赈房开支票。」

    漂亮、落槛到这个地步,劳资双方除了衷心佩服,万分感谢,简直再无其它的话好说。杜月笙尽着在催,劳资双方谦辞不获,数目开出来了,最多五分钟,赈房里便将一纸钜额的支票送到,杜月笙当场交付,这时候,仅及支票面额三分之一,厂老板或店老板,所答应的一个月遣散费还不知在哪里呢?

    老板老板先莫欢喜

    劳资双方欢天喜地的出门去,走到路上一商量,杜先生的大恩大德何以图报?商量的结果多一半是:翌日报纸上刊出了劳资双方共同向杜月笙鸣谢的启事,然后制一块歌功颂德的匾额,雇一班服装整齐的军队,由劳资双方推派代表,吹吹打打的送到杜公馆,鸣炮,奏乐,致颂词,再由杜月笙笑容可掬的接受。

    杜公馆的人谈起调解工潮接受上匾这件事,常会摇头苦笑的说:

    「像这样的匾简直多得来呒没摆处。」

    如此说来,杜月笙调解工潮的次数,同样的也是多得来算不清楚了。──事实确也如此杜月笙调停工潮,几乎无月无之,或以为,他用大贴其钱的方式解决争执,劳资双方固然是皆大欢喜,尽欢而散。可是,在杜月笙本人,像他这样资方出一个月,他出两个月,一贴便是一倍,一件工潮如此,十件如此,一百件也是如此,纵使他有金山银海,十片八片中汇银行,不也被他散尽贴光,宣告破产了吗?其实咧,套一句北方人的话,「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因为,但凡为付遣散费而与工人发生纠纷的老板,倘若以他们的经济情况加以区分,不外以下四类:

    第一类是仍然有钱,不过鉴于他这片店或厂无利可图,因而出之于关歇一途,对待工人,反正「摆摆」定了,因缘已断,钱是自己身上的肉,能够少付两文,当然交关开心的「守财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