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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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手里的烟签,啪的一声,丢在烟盘里,张啸林冷讽热嘲,先来一句,然后骨嘟嘟连喝几口茶,抹抹嘴,哇哩哇啦的一阵吼叫:「自从前些年,为了一八一你我兄弟闹过一架,本来我打定主意,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何妨来个『萝卜青菜,各人各爱』月笙你爱开银行办工厂,当那摩温(no.1),首席绅士,当议长、会长、十七八个董事长,那你尽管去当。我呢,我爱洋钿,我要发财,我还是做我的土,做我的赌,等到国民政府当家,新生活运动一来,土跟赌都做不成了,我就在租界上小来来,赚到了钱,小乐意,赚不到钱,我回家啃老本。月笙,你说这样不是很好?」

    前尘往事,齐集心头,面对老友,杜月笙觉得非常难过,他只喃喃的喊了声:

    「啸林哥!」

    「虽说我有心桥归桥来路归路,各走各的,但是月笙,」张啸林声音一低,就彷佛有不尽欷歔:「今朝事体不同,我眼看你就要一脚豁往大海里去了,见得到想得到的,我若怕你懊恼而不说,那就是我对不起朋友。」

    「啸林哥,你请说。」君子绝交不出恶言

    「我刚才说过,你杜月笙所爱的调调儿,声望呀,名气呀,地位呀,现在你大约莫致都有了,这个,你有你的本事,做阿哥的不能不说一声佩服你。但是,你阿曾想到?除了一个名,这些年来你究竟得了些个什么?社会公职担任了几十处,一只角子不拿,还要倒贴开销银行开了好几片,各有各的后台真老板,董事长理事长挂了十七八个,说句不好听的,月笙你数给我看看,有那一家真正是你杜月笙的财产。民国十六年愚兄陪你玩枪,打共土党,那一年上你便欠了三百万大洋的账,替你还清债务的是土档,这一次到了民国二十六年,十年以来,你那一年不是挖东墙补西墙,我替你算算你身上背的债,至低限度也有个三五百万。你人在上海,还可以通融商量,你踏出上海一步,声望地位扳了个庄,就不晓得有多少只手向你伸过来?到那时候,你拿什么钱去还?」

    提起这个恼人的大问题,张啸林以为杜月笙必将嗒然无语,垂头丧气,讵料,杜月笙竟会哈哈大笑,一开口便这样说道

    「啸林哥,承你指教,不过呢,对于钱财,我有我的看法,我不说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钱财是身外之物』一类的话。我只是抱定一个主张,钱财用得完,交情吃不光所以别人存钱,我存交情,存钱再多不过金山银海,交情用起来好比天地难量!」

    张啸林语结,怔了半天,方始缓和语气,换个题目来谈:

    「月笙,你倒给我说说看,东洋人有那点不好?」

    「啸林哥,你不必考我,」杜月笙深沉的笑笑:

    「你要我说东洋人的坏处,要末只有一桩,那就是自古以来,我们中国人从不曾跑到东洋去杀人放火,到处开枪!」

    「我再问你一句,月笙,东洋人对于我们,会不会有什么好处?」

    杜月笙答得斩钉截铁:

    「就算有好处,那也是毒药!」

    「卽使是毒药,终归是好处!」张啸林却把话倒转来说,他又振振有词的道:「月笙,你阿曾想到,东洋人来了,可能把全中国都变成从前的勃兰西地界,到了那个时候,你,我,金荣哥,还有无其数的老弟兄,也许可以再开一个比大公司大十倍百倍,千倍的大公司。」

    杜月笙瞑目正容,虔敬的说:

    「过去种种,都是恶梦!」

    「我看你要坐禅入定了哩!」张啸林其意至为憾然的说:「好了,月笙,我们不必再往下谈,士各有志,无法相强。归根结柢,我只问你一句:你以为我把心中的话,都跟你说过了么?」

    「说了。」

    「那么,我也告诉你,」张啸林一脸苦笑的道:「我要对你说的,就祇剩几句俗话了。你『两眼不观井中水,一心只想跳龙门』,谨防『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剃头担子一头热』,我只巴望你不要有朝一日懊悔起来:『热面孔贴了冷屁股』!」

    「啸林哥,不会的。」

    「但愿如此,」张啸林叹口气,又扮出笑容来说:「月笙你几时荣行?让我为你饯个行吧?」

    杜月笙笑笑道:

    「八字没有一撇呢,还早。」

    「你我的话都说尽了,」张啸林不惜重复一遍:「从今以后,不论你我的遭遇如何,我们就算是问心无愧,彼此都很对得起了。」

    「啸林哥!」

    「你去忙吧,月笙,」张啸林忽又蔼然可亲的说:「我没有事,还想香两口。」

    杜月笙又捱了一会儿,黯然辞出,回到家里,他像有了心事,悒悒不乐,久久不语。

    终于,耳畔起了脚步声响,猛抬头,看见是戎服辉煌,精神抖擞的陆京士,心中一喜,脸色又复和霁,杜月笙展颜一笑,开口问道

    「京士,你来得这么匆忙,是有什么事吗?」

    「方才奉到命令,」陆京士走到杜月笙的跟前,坐下了,方始低声说道:「行恸队五个支队,一律集中,看样子,是有作战任务了。」

    「啊?」杜月笙顿卽十分关切的问:「你们的三个支队,被派到那里呀?」杜门中人掩护撤退

    「上面叫我们分驻南市浦东,」陆京士压低声音答道:

    「协助**第五十五师,肃奸防谍,支持前线,掩护全军从上海撤退。」

    杜月笙神情沮丧,不胜黯然的说:

    「如此说来,上海失守就在眼面前了。」

    陆京士强颜欢笑,加以譬解:

    「日本人夸口三个月可以解决全中国,但是我们在上海一地,就守了将近三个月。现在

    全世界都晓很了,中**队火力远比日本差,然而我们还是能够打。」

    杜月笙心情沉重,钳口不语,厅中静寂许久,他方始再问陆京士:

    「南市的防线在那里?」

    「听说是沿日晖港,从法租界南界的斜徐路,一直到黄浦江边,北票煤栖。」

    「这么近!」杜月笙惊呼一声,旋又面泛苦笑的说道:「跟拉斐坊只隔了三条马路,我立在门口,都可以看得见你们打仗。」

    「就是说嘛。」

    「京士,」杜月笙语重心长,关照他说:「你们着上了军装,下面还有几千名朋友,这个责任,就很重大的了,为国家效力,希望你有始有终。戏词里面有『军令如山』,有了军人的身份,便得接受命令,这可不是闹得玩的。」

    「先生,我晓得,」陆京士点点头说:「我们着上了这身衣裳,就已经下了为国牺牲的决心。方才我们奉到命令,弟兄们听戴先生说了:叫我们沿阵线选择坚固建筑物体,作最后孤军奋鬪的准备。我就向弟兄们训话,我说我们此刻成了军人,命令要我们死,我们就不能偷生,倘使有胆子小的朋友,打起仗来吓得要逃走,那我可对不起,发觉了立刻枪毙!」

    陆京士慷慨激昂,血脉偾张,杜月笙听到见了,转觉心中难过,于是他站起身来,亲昵的拍拍陆京士肩头说:

    「你是国家有用的人才,我不会让你轻易牺牲。京士,你放心,到最后关头,我一定会有妥善的安排。」

    师生二人又谈了一阵当前军情战况,陆京士报告杜月笙说:

    「何天风的第一支队和第二支队的一部要派到浦东去掩护撤退,朱学范的第三支队和陶一珊的第五支队在一起守南市,上面指定由陶一珊负责指挥。其余的第四支队、特务大队,几个训练班的官兵学员,大概是跟着**往苏州、溧水、繁昌、九江一线撤退到安徽祁门附近。」

    陆京士辞出以后,便率领弟兄,进入浦东阵地,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九日,日军陆续增援的第三、第五、第九师团,集中全力,对我展开全线攻击。我军因长期抗战全盘战略关系,关始转进,历时五十九天的淞沪近郊战事,于焉告一段落。

    同日,杜月笙协助戴笠一手组成,由他的徒子徒孙作为主力的苏浙别働队一、二、三支队,开始从事阻挡敌军精锐猛烈来犯的激战,九日正午,我军大队业已全部后撤,第五十五师也只留下一个张旅,守南市的除了这一旅人,便是陶一珊、朱学范仓卒成军的两个支队他们抱必死的决心,利用熟习的地形,和如潮涌来的敌军逐屋作战,此一兵微将寡的「乌合之众」,清洪帮弟兄和大批劳工,居然阻遏敌军猛攻,前后历时三天之久,誓死不退,前仆后继,不能不说是抗战史上的一项奇迹。在连续三日的鏖战之中,敌机和重炮从早到晚,连番猛轰,长日硝烟弹雨,烈焰腾空,将人烟稠密,市烟繁盛的南市,所有房屋几于全毁,夷为一片平地。

    这一仗连续进行三天,使大队**得以从容撤退,免除敌军衔尾直追的威胁,保全了作战实力,以及无数弹药辎重,五十五师张旅和苏浙江别働队因而立下了大功。戴笠的一着闲棋,谁也不曾想到,竟会发生如此重大的作用。

    三、五支队共有五千人马,由陶一珊任总指挥,作战最烈时期,戴笠派他的侦谍组长周伟龙,买了两万个面包,命人冒着炮火送到南市,作为紧急食粮,五千弟兄便以面包果腹,继续作战。不久戴笠又遣人送去两百面国旗,力战不屈的孤军将两百面国旗全部悬起,表示他们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

    在华格臬路杜公馆,杜月笙和他的家人朋友,灯楼一望,便可以看得见南市浦东浓烟处处,弹道交织成密集的火网,杜月笙视他的徒子徒孙有如家人骨肉,那三天里面他焦灼彷徨,目不交睫,以致红丝布满了两眼,他不断的眺望南市浦东,不断的派人出去打听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