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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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殊不知,杜月笙「算命看相」积久成迷,迷到后来居然会影响到他的生命力,这一点,确是连杜月笙自己也都是始料所未及的。

    袁树珊和李翊庵推算杜月笙还有十年大运,是否慰藉病人的违心之言,不得而知,却是来往得最勤,走动得最多的一位赵神仙却有事实证明,他已算定了杜月笙的死期,而在杜月笙的面前,故意讳其实。

    赵神仙算命看相另有一功,他是旅美华侨,因此对于国文不甚了了,一口生硬的国语也是回到香港、重庆以后才学的。据说他是因为偶遇一位喇嘛僧,遂而皈依佛家的密宗,专以持呪结印为修行要法,善觇候,可以望云气而知征兆,有一对千里眼(secondsight),看得到「千里以外的事物」,杜月笙和他相识已久,曾经亲眼目覩他的种种奇术。抗战时期杜月笙避难香江,便有一些杜月笙的朋友请教过赵神仙,告诉他上海家中所在的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看赵神仙望空凝视有顷,移时便说出这位朋友的家中情景,种种现况,使求教者无不脱口惊呼,钦服他千里眼术的灵异。

    杜月笙的一位好朋友,民国十六年清共之役曾经并肩作战的祝绍周,抗战中期任职川陕鄂边区警备副总司令,坐镇汉中,杜月笙西北行中曾接受过他的隆重军礼欢迎,后来祝绍周赴重庆述职,杜月笙邀他在交通银行下榻,赵神仙偶然到访,一眼瞥见祝绍周的头顶上官星正旺,当时便恭贺他不月升迁,祝绍周旋卽膺任陕西省主席,这一幕也曾是杜月笙亲眼目覩的。

    赵神仙在香港为杜月笙望气,也说是杜月笙的痼疾短时期内并无大碍,可是旋不久赵神仙便去了澳门,他从澳门写一封信给杜月笙也很熟的朋友,信中说是他实际上业已见到杜月笙的魂魄逸出体外,在距地尺许的半空中飘飘荡荡。这便是三魂悠悠,七魄无依的险象,因此他断定杜月笙命已不久,赵神仙并且说明杜月笙除非渡过辛卯年(民国四十年)的七月十三、十五、和十八日那三道险关,否则必死无疑。其结果是杜月笙祇过了阴厝七月十三那一道关口,他死在辛卯年七月十四。

    还有一位不幸而言中杜月笙死期的,是善观天文星象的「星家」吴师青,杜月笙不曾直接求教过他,到是杜月笙素所崇仰的唐天如,慕吴师青之名把他请到坚尼地台杜公馆,请吴师青为杜月笙推算,当时吴师青唯唯否否,支吾以应,辞出以后却悄声的告诉唐天如说:

    「中元节(阴历七月十五日)的这个关口,杜先生很虽逃得过。」

    六月息主人的命单

    总而言之,常川出入杜门的命相专家,神仙铁口,当着杜丹笙的面,要末便语多恭维,「欣然算出」他还有大运可走,或则病势无碍,要末就吞吞吐吐,嗫嗫嚅嚅,从不曾有任何一人,了然」杜月笙,「君子问祸不问福」的「雅量」,对他坦然无隐,直言相告的。在杜月笙的家人亲友方始以为他实已得了安慰,「算命看相」的俱已发挥了心理治疗,精神鼓舞的作用,他们的功劳,似乎要比「起死回生」的中西名医更高,然而,偏有一日,杜月笙当着众人,语音苍凉的说出了一段三十年前的往事,使听到的家人亲友过后一想,情不自禁的为之悚然,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

    杜月笙强颜欢笑的跟家人亲友说故事,他说大概是在民国十年左右,他不曾出道,还是黄金荣黄老板左右的一位小兄弟,有一天,他陪老板逛城隍庙,走到九曲桥畔,遇见一名和尚,一把拖牢了黄老板,硬要给他算一个命。黄金荣无可奈何,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和尚便给他细推流年,说以往之事,道目今境遇,居然谈言微中,泰半不爽,然后和尚又说黄老板来日如何前途远大,如何名利双收,如何成为名噪天下的风云人物,又如何在花甲之年急流勇退,安富尊荣,寿登期颐而善终,一番恭维把黄老板喜得搔耳挠腮,乐不可支,掏一块银洋,塞在和尚手里便就离去。

    殊不知那位和尚志不在此,收好了银洋偏又一把拉住杜月笙,他眉开眼笑,阿谀讨好的说:

    「慢慢交,慢慢交,你这位小阿哥,我看你顾盼自如,神完气足,眼看着就有大运来到,一步登天,这位老板,」他伸手一指黄金荣,又道:「运道固然好,但是你将来的好处还要胜过这位老板不知多少倍,来来来,快把你的八字报给我听,让我来为你细推流年,说得不准,我不要你一文钱。」

    当时,杜月笙听他把这一段话讲完,欢喜固然欢喜,但是他福至心灵,起了警觉,心想自己是小伙计,老板终归是老板,命再好,也不能好过老板几倍去。靠牢黄老板吃饭时期的杜月笙,早已将老板的性格为人如何,肚量深浅几许,摸了个一明二白,清清楚楚,因此,他不待老板面现不豫,怫然变色,立刻便故作怒容,虚声恫吓,伸手一指算命和尚的鼻子,开口便骂:

    「触那(上海话,略同我国国骂。)侬阿是瞎脱了眼乌珠,侬晓得我老板是啥人?敢拿我来跟老板比?」

    黄金荣于是面有喜色,颇表满意,遇着八字步挺胸迭肚而去,杜月笙则亦步亦趋,貌至恭驯,却是隔了一夜,他心痒难搔,独自一人上一趟城隍庙找到那位算命和尚,满脸陪笑,向他解释昨日不得不出于一骂的道理,果然获得算命和尚的了解,于是定下心来为杜月笙细细参详。杜月笙在三十年后犹仍感叹不置的说:

    「可惜我往后再也寻不着这位法师了,凭良心讲,他算命算得眞准,推断我往后的事,竟是没有一桩不灵验的。」

    杜月笙为什么要突如其来的提起这件往事,而且言下不胜其感慨欷歔?莫非是他听到命相专家的「美言」太多,骤然憬悟「君子报喜不报忧」的道理,果眞如此,对于他的心理健康,极可能的便会一变鼓舞而为打击。所以家人亲友听他说了这个故事以后,抚今追昔,反倒是忧心忡忡,疑惧不已。

    答案一直到杜月笙死后方始揭晓,果不其然,杜月笙对于诸多命相专家的当面奉承,饰词宽慰,渐渐的起了怀疑。杜月笙辞离人间,家人为他更换殓服时,脱下他所着的衫裤,检点遗物,便在他那件贴身中衣的小口袋里,找到了一纸命书,摊开一看那纸命书上板板六十四般的写了那么两句:

    「六十四岁岁在辛卯,天克地冲绝难渡过。」

    再一细看,命书上印好有「六月息馆主」字样,馆址则在台湾台北馆前街。当时杜月笙的诸亲好友业已有所憬悟,杜月笙算命看相着了迷,同时他毕竟也算是夙有慧根的人,迷到了相当的程度,便晓得当面求教一定问不出眞话,于是他远及台湾,开好时辰八字请那位「六月息主人」覆函批命,「六月息主人」乃将杜月笙的最后命运据实批来,杜月笙还唯恐亲友家人伤心难受,他把命书藏在贴肉的衣袋。

    杜月笙的长子杜维藩追忆这一段经过,他眼圈已红不胜感慨,而和杜维藩持同样论调的杜门中人大有人在,大家都认为杜月笙在迈向他人生最后的旅程时,由于经年累月求神问卜,可能走火入魔,因而使他全盘丧失自信,丧失了挣扎求生的力量。据杜维藩沉痛的说,他父亲在三十九年底,以及四十年初生命意志极其坚强,对于人生犹仍乐观,六月息馆主那一纸命书来后,杜月笙便彷佛一心祇往死路上走。

    余波尾声,这位判决杜月笙命运的「六月息馆主」究竟是谁呢?直到民国四十一年五月,杜维藩自香港返抵台湾,曾经向王新衡问过六月息馆主究系何人?王新衡说他也不知道,后来有一天跟程沧波谈起这件往事,程沧波却晓得「六月息馆主」姓季,而且是一位国大代表,他在馆前路効君平之隐,杜维藩去拜访过他,谈起杜月笙的那一纸命书,季「馆主」回答八字确由香港寄来,不过八字上没有写姓名,他怎想到算的就是杜月笙的命,杜维藩和许多杜门中人惊异六月息馆主推算流年的灵验,也曾相继求教,据说有的确实算得很准,有的也不怎么灵光,由而可知求卜问卦也并非是十拿九稳的。

    添项消遣欢喜聊天

    大病方愈的杜月笙,在日常生活方面,头一项改变是用氧气用成了习惯,家里面半人高的氧气筒排列成行,蔚为奇观。曾有一次,一位香港大学的医科教授,应邀前来坚尼地台十八号为杜月笙看病,他一眼瞥见杜月笙房门外走廊上,摆了一长串的氧气筒,当时便问陪他进去的万墨林:

    「这么许多氧气?够我们医院里备用的了,眞不愧为众人羡称的杜公馆。连杜先生用点氧气,居然就准备了如此之多。」

    万墨林听了,一声苦笑,他告诉那位在香港很有名气的医师说:

    「你看看倒是不少,不过呢,杜先生一个号头就要用两倍这么多的氧气。」

    「什么?」香港医师大吃一惊,忙问:「一个月要用两倍这么多?」

    万墨林点点头,那位医师反是连连摇头自言自语的说道:

    「从来没有听说过,氧气拿来这么样子用的。」

    病愈后第二项改变,则为生活起居全部失却常轨,眠食靡定之外,又添了个容易失眠的毛病,稍微有点不如意的事,夜里就翻来覆去的困不着。因此,每逢杜月笙失眠,家中各人便得想尽方法为他打发时间,遇到他体力可支,精神好些,杜月笙总是在下午或者傍晚,便主动的关照万墨林:

    「墨林,拨几只电话,看那些朋友有空?请他们到这里白相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