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听到那个声音是在一个深夜。
那天谢咎刚写完练习册准备睡觉,他的第一反应是手机在响,以为自己不小心触碰了到什么程序,但寻找后无果。
后来再次莫名听到时,他怀疑是邻居家发出的声音,可能是电视、可能是什么音箱或者小孩子玩的发声玩具。
但很快地,无论谢咎是在在学校、在电影院、在超市,还是在任何地方,他都能毫无预兆地听到那个声音。它说来就来,简直无孔不入 ,谢咎终于明白,那声音是在他的脑海里。
他产生幻听了。
一开始幻听是两天一次,后来一天两次,最近更是随时是地,好几次从睡梦中惊醒,谢咎都快被这声音骚扰成神经病了。
他打开手机查看银行卡余额,又把床底下箱子里的现金拿出来数了数,打消了去看医生的念头。
幻听而已,没什么大不了,除了让他有点睡眠不足,对生活其实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下晚自习后谢咎拎着外卖盒走进破落的小区,走上二楼打开了门。
家里很安静,空落落的。
灯光照亮客厅,一张黑色皮沙发,一张瘸腿的桌子和两把折叠椅,外加一个斗柜和一盏落地台灯,就是客厅全貌。
谢咎把外卖放在桌上,再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大步走到窗台上看那只塑料碗。
碗里的猫粮已经空了,他三天没回来,也不知道那只又脏又蠢的流浪猫是不是以为他走了,以后还会不会来要吃的。
不来正好,省了猫粮钱。
谢咎没细想,顺手关了窗户就坐下吃晚饭。
今天吃的两荤一素,味道不怎么样,但是比医院里的味道好点儿,他吃了个囫囵饱,然后如常收拾干净、洗澡、做题。
做完ab面后,谢咎听见了隔壁女人的恸哭声。
深夜,房子老旧不隔音,很快男人的咒骂声也透过墙壁传进了谢咎的耳朵。一两分钟后,墙上传来咚咚闷声,女人由恸哭变成了惨叫,有什么东西哗啦啦碎了一地,发出沉闷巨响。
男人在叫骂,谢咎隐约听到了两三个类似于“□□”、“臭婆娘”之类的词。
谢咎顿了顿,写完翻面后的第一道题才放下笔。
叫骂声还在继续,谢咎用毛巾擦了擦半干的头发,站起身去衣柜里拿了一件连帽衫套在身上,然后打开卧室窗户钻了出去。
从二楼到一楼不难,谢咎忘记带钥匙时也这么干过几次。他熟门熟路地爬下管道,轻轻地落在地面上,给自己拉起了帽子。
谢咎快速地在楼下邻居的一堆废品里翻找,动作像一只悄无声息的猫。
找到一根钢管后,他转身走向不远处停车位上的一辆银灰色轿车。
“嘭——”
先使全力,砸烂保险杠,再用钢管一端重重地杵上引擎盖,又保持着力道慢吞吞地把痕迹划拉至车尾,最后挥起钢管,“啪啪”两下砸烂两个后车灯。
车子警报声刺耳,有住户的灯亮起,狗也吠叫起来。
谢咎动作很快,离开觉得不够,又挥起一棒砸碎了前档玻璃,才扔下钢管回到他下楼的地方。
身手敏捷地回到家,谢咎关好窗户又去浴室洗了手。
隔壁没什么动静,谢咎回到桌前继续做题。
但没一会儿,留下就传来男人恶毒的咒骂,几分钟后,谢咎的门被砸得震天响,男人一边砸门一边骂:“小兔崽子给老子出来!老子知道是你干的!他妈的!你给我出来!”
谢咎充耳不闻。
男人骂道:“老子报警了!你个小王八蛋,小畜生!有妈生没娘教的杂种,就给老子玩儿阴的,老子不弄死你!开门!开门!”
楼上楼下的邻居都来了,七嘴八舌闹哄哄的,多是抱怨或劝和。
谢咎戴上耳机,顺便放了一首歌。
写完两道题后他去窗前看了一眼,男人正好下楼来到车前,似有感应般抬头朝楼上看来。
谢咎带着耳机也听不见他在骂什么,只朝他竖了个中指,顺便做了个全国通用问好口型。
男人阴着脸打开车门,开着他的破车走了。
有妈生没娘教。
谢咎在柜子里翻出相薄,对着一张发黄的年轻男女合影发了阵呆。女人是长卷发,鹅蛋脸,看着很温柔,生他时死于难产。男人浓眉大眼,谢咎只有鼻梁长得像他,对他的印象很模糊。
十月初,秋意正浓。
还有两个月谢咎就满十八岁,或许到时候一切都会有所改变。
谢咎把相薄放回原位,爬上了床。
*
“转呀转呀转圈吧,
我们牵着狗尾巴。
风车,人鱼,太阳花,
你选哪个带回家?”
半梦半醒间谢咎的幻听又来了。
时间还早,不过早上六点,谢咎还能再睡一会儿,但他正要合上眼,却听见门口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担心是隔壁那人来报复,谢咎下床穿鞋,径自把门拉开,门口的女人浑身一抖,手里那个正要往他门上挂的塑料袋都差点吓掉了。
“阿姨。”谢咎认出这个右眼肿得老高的女人是他的邻居。
“吵醒你了?”女人不好意思地说,“我做了点早餐,要赶着去上班,就想给你挂门上。你一会儿睡醒了,用微波炉热热就能吃。”
少年个子比她高很多,嘴角淤青,漂亮的眉骨上也缝了针:“我没有微波炉。”
两个狼狈的人打了个照面。
忘记这个少年穷得可怜的女人:“……”
沉默了一会儿,谢咎还是接过了塑料袋:“这会儿吃应该还行,谢了。”
女人松了一口气,说道:“昨天晚上谢谢你……我知道是你帮我出气,放心,我不会说的,那车怎么坏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就算是去报警也没证据。”
谢咎睡眼惺忪,不在意地说:“找我也不怕,他要是再打你,我还砸。”
听到半大少年这样一句话,女人忽然没忍住眼泪,哽咽着说:“我也不想这样,我换过锁,报过警,可是根本没有用……他就像个魔鬼一样,我摆脱不了他。”
谢咎攥着温热的袋子,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逃避是没用的,要摆脱这种人渣,除非找个机会埋伏起来,把他揍得生活不能自理,最好是丧失行动能力,把他打怕了打怂了,就一辈子也敢再找上门来了。
少年孤僻,脾气捉摸不定。
见他眉头皱起,女人也不敢再哭诉:“……瞧我,不说了,不说了。”
谢咎不客气:“嗯,别说了。”
女人尴尬地红了脸:“不好意思。”
谢咎没吭声。
“可能只有他死了我才能活下去。”女人抱歉地收起眼泪,临走前眼中露出恨意,“要是他去死就好了。”
谢咎微微一怔。
反正也睡不着了,关上门后谢咎洗漱完毕,吃掉了女人给做的早餐,有些食不知味。
朝楼下望去,昨夜打碎的车窗玻璃还在,谢咎扫了几眼,正好看见女人背着包路过那堆碎玻璃。
谢咎给塑料碗里重新装上了猫粮,希望那只丑猫放聪明点,重新大驾光临。就在这时,幻听在他脑中猝不及防地再次出现了。
这很反常,从刚才醒来那次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分钟,它竟然就又来了。
谢咎额角紧绷,感到神经衰弱,好不容易等它唱完,但它并没有停顿,竟紧接着又在他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转呀转呀转圈吧,
我们牵着狗尾巴。
风车,人鱼,太阳花,
你选哪个带回家?”
它一遍一遍地在谢咎脑中重复播放,歌唱的速度也速度越来越来。
原本算得上是可爱的童声因为加速变得机械恐怖,随即变得尖锐,仿佛一根刺狠狠地刺入了谢咎的耳膜,直通谢咎的脑海深处。
大脑仿佛将要爆炸,谢咎头痛欲裂,没忍住爆了句粗:“选你妈。”
童谣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仅仅两三秒后,另一道板正的声音在谢咎脑中出现了。
“欢迎进入恶魔游戏,我是您的续命小助手。”
不管谢咎的反应,那道声音继续机械地播报:“生命珍贵,无限可能,恭喜您即将开始续命之旅。”
谢咎:“……”
什么东西?
他幻听出了新内容?
仿佛是注意到谢咎没有回答,那道一字一句地出声提醒:“玩家谢咎,请确认开始游戏。”
这个声音能清楚地叫出自己的名字,谢咎这次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他先往四周看了看,确认自己没再做梦后,才语气不善地开口道:“你是谁?”
“欢迎进入恶魔游戏。”那个声音重复了一遍最初的介绍语,“我是您的续命小助手。”
恶魔游戏?
谢咎皱起眉,听起来不太健康的样子。
那个声音说:“恶魔游戏随机召唤生命垂危的人类,人类若是给出回应,就能获得进入游戏的资格。在游戏里,每一位玩家都能通过破解恶魔的关卡获得生命延续奖励。”
谢咎意识到自己刚刚没有把问题问出口,只是在脑中想了想,那个声音就回答了他的问题,看来他通过大脑就能和这个自称续命小助手的声音进行交流,应该不是幻听。
不过这个声音说他生命垂危?
意思是他要死了?
续命小助手提醒:“您的生命余额已严重不足,请尽快确认。”
谢咎还没搞清楚状况,但并不想死。
他脑中念头刚刚一闪,就听续命小助手说:“恭喜,您的生命倒计时获得新手奖励,延迟:1天。”
新手奖励?谢咎想,还挺完善。
不过,“选你妈”也能算是对游戏的回应?这游戏设定是不是有点糙?
“检测到玩家不文明用语,扣除新手奖励。”
“您的生命余额:1小时53分12秒。”
谢咎:“……”
糙个屁。
“退出游戏您将在1小时52分54秒后死于车祸现场。”续命小助手听起来竟然没那么ai了,带了点人工遗憾的意味,“请问是否确认退出?”
谢咎:“……”
续命小助手听到他所想:“避开车祸,您将死于其它情况。”
谢咎彻底无语。
续命小助手似乎料到这种情况,没有多话,自顾自地履行它的义务:“请确认您的初始数据。”
谢咎手里还抓着猫碗,闻言手腕一阵奇痒,钻心刺骨地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上钻出来了。他放下猫碗撩开袖子一看,只见手腕内侧皮肤上显现出一行刺青,仿佛从皮肉中生长出来的一样。
那行刺青写着:
余额:01:51:45
45、44、33……
秒位数在不断变少,谢咎get到这就是他的生命余额。
跟个炸-弹倒计时差不多。
清晨的阳光就好像一下子暗了不少,整个客厅都变得阴暗了。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打在谢咎身上,让他感到一丝寒意。
几秒后,续命小助手的声音重新响起。
“由于您未选择游戏模式,现在系统为您随即选择:人鱼。”
“游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