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猪。”
夜晚十点，角落里忽然冒出这样的声音。
走读制私立学校，下晚自习后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人，巡逻的保安还要十几分钟才会来到这里。有一盏路灯坏了，微弱的光线被黑暗吞没，是个非常隐蔽的位置。
那本来刻意压低的声音因此更加恶劣，隐隐透着嚣张。
“你有两百斤吧。”
“长这么肥，你妈是不是给你喂的猪饲料？嗯？”
三个人影投映在地面上，体型像个圆球般的的男孩瑟缩着用颤抖的声音哀求，但因为过于小声叫人听不清。
那两人笑起来，左边的高个男生用矿泉水瓶拍了拍胖男孩的脸，轻佻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谁的跟前你都敢凑，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汗液顺着脸颊滴落，胖男孩惊恐地啜泣着，被拍得又往后缩了一缩。
“你让人恶心，懂不懂？再让我发现一次，我就把你身上那条老年内裤扒下来挂在钟楼上。”高个道，“记住了？”
胖男孩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记、记住了……”
“哭个屁，好好回答！”另一个方脸男生凶巴巴地开口，“给你妈哭丧呢！”
说完，“啪”的一个清脆耳光，随着胖男孩的悲涌哭声飘散在夜色中。
“让开。”
冷不防地，有人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说。
没想到这时候学校里还有人，两人被吓了一跳同时往后看去，只见走廊上站着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
走廊顶灯明亮，与他们这处黑暗形成了明显的分界线。
那身穿同款校服衬衣的男生单手拎了个松垮的双肩包，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有一道红痕，像趴在桌上睡觉压出来的，整个人都透出一股不耐烦。
是高三三班那个怪胎谢咎。
谢咎，生人勿近的代名词。
他高二下学期才从某著名公立学校转过来，原因未知，不过有传闻说他是因为和高年级的学生斗殴被开除了，才不得不转学。
因为气质过于狠厉乖张，不易相处，谢咎平时在学校几乎和人零交流。
转学过来半年，除了散发冷冽感的皮囊，所有人都对他的印象仅仅停留在理科拔尖文科奇差，还写得一手鬼画符的烂字上。
高个瞥了谢咎一眼：“路这么宽你不会走？”
谢咎：“走不了，路上有两坨屎挡到我了。”
方脸闻言信以为真，低头在地面看了看，只听谢咎冷冷地说：“别找了，就是你们这两坨臭狗屎。”
两人一愣，方脸松开被欺负的胖男孩走过来，嘴唇斜勾着打量了谢咎一番，然后，用矿泉水瓶点了点谢咎胸口：“谢咎是吧？少管闲事早点回家。”
谢咎依旧面无表情，他眼皮内双，眼尾上挑成一道狭长的线，像没睡醒一样泛着点红，不冷不热道：“别碰我。”
方脸闻言哼了声，故意重重地在他胸口点了几下：“就碰你，怎么了？叫你少管闲事听不见——”
话还没说完，谢咎迎面一拳揍在方脸上。
没想到看似斯文的谢咎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在场的人包括胖男孩在内全都惊呆了。
方脸鼻血四溅，惨叫着捂住鼻子连退几步，错愕大骂：“操-你妈——”
谢咎一闪躲开了对方的拳头，但一旁的高个冲上来踹了他一脚，这一脚不轻，谢咎被踹得弯下腰去。
三人陷入混战，谢咎打架路子野出手又狠，一开始并没怎么吃亏。但那两人都是体育生，一身蛮力，他很快就落于下风。
胖男孩又哭又喊，好在很快保安就打着手电筒跑来了。
高个先停止动手，但被激怒的方脸还爆着粗口骑在谢咎身上，保安使了全力才勉强把他的手臂控制住。
“干什么？！在这里打架，怕不怕挨处分？”保安训斥，“叫你们家长来，一个个送派出所去！”
谢咎躺在地上喘粗气，一个字也没说。
他扔在地上的书包拉链敞开着，风把试卷吹得一地。
方脸被保安拉开时还是骂：“他妈的，是他先动的手！”
保安喝道：“你住口！我就看到你打人，明天上报政教处！你到政教处说去！”
方脸：“我操！”
高个脸色铁青，胖男孩懦弱地呜呜哭着。
本来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奄奄一息的谢咎根本没在听保安的话。他喘够了气从地上站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抬起腿，猛地踹向方脸。
这一踹很重，连保安都懵了，方脸被踹开两米远，剧痛下双眼发红，发狂般重新朝谢咎扑去：“你找死！”
“别打了！”
“不要打了！”
混乱的叫声中，两人都充耳不闻。
高个加入后三人再次扭打在一起，都是少年心性，战况比刚才还要激烈，保安只得用对讲机叫增援。谢咎被两人揍得嘴角龟裂，很快就开始流血，但他一声不吭，更别提求饶。
这次谢咎像没有痛觉一样目的明确，他不顾落在身上的拳脚，反手压住方脸后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男生后脑勺的头发，将对方的脑袋狠狠地朝地面磕去。
一下、两下！
谢咎每一下都像是在要男生的命！
方脸被磕得满脸鲜血，现场完全失控了，保安根本拉不动看似清瘦的谢咎！
十几下后，方脸趴在地上不动了。
浑身充满暴躁因子的谢咎似乎终于出完气，撒了手：“你才是找死，傻逼。”
*
谢咎，打架斗殴情节恶劣，留校察看。出于其帮助同学的良好动机考虑，改记大过处分。
三天后，从医院回来的谢咎在政教处领取了自己的处分通知书。
谢咎从政教处出来，漫不经心地经过贯穿高三整个年级的走廊，要去班主任办公室二次认罚。
打架时不知道被扔去哪里的书包被捡了回来，他仍旧是单手提着，书包合不上的拉链还是没拉好，露出里面稀稀拉拉的两三本卷角书。
有些不一样。
谢咎发现了。
正值大课休时间，走廊上全是闲着没事做的人。这些逼从前也不给他什么眼神，这下他一下子成了名人，那些目光就像黏在了他身上一样，扒都扒不下来。
很烦。
谢咎皱了皱眉。
周五便服日，谢咎还穿着校服衬衣，扣子没怎么扣好，衣角散在外面。
胖胖的男生穿着黑色t恤，在同学身后怯声叫他的名字：“谢咎。”
周围的同学都停下交谈朝他们看来。
谢咎停下脚步，右边眉骨处缝了一针，显得有点凶：“什么事？”
“谢谢你那天帮我。”胖男生满脸通红地从身后拿出个精致的小盒子，“我去和老师解释了那天的事，如果不是你帮忙，下次挨打的可能会是我。我家开甜品店的，这是我妈妈给你做的小蛋糕，请你收下。”
胖男生身上淡淡的汗味闯入谢咎鼻腔，紧张得手和脸一起抖。
可能这懦弱的表现真的与“娘”挂等号，有围观者发出笑声。
谢咎没笑他，随口说了句：“不用了。”
胖男生只好收回蛋糕，匆匆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名字，说以后谢咎有事可以找他，他一定帮忙，谢咎没听完就走了。
在班主任办公室挨了第二顿骂，谢咎把几张班主任新发给他的竞赛试卷塞进书包，拉开凳子准备离开。
班主任突然喊他：“谢咎。”
谢咎回身。
班主任瞪了他一眼：“脸上挂了彩，痛不痛？”
谢咎脸上还青着，说话时结痂的嘴角也扯得发疼，轻哼了声：“还行，比挨打的好。”
谢咎转学的来龙去脉班主任都清楚，哪能不知道他嘴硬，没好气地说：“打架还打出优越感了是吧？觉得自己赢了是不是？”
谢咎：“。”
照他那不要命的打法当然是打赢了。
班主任噎了下，没接这茬继续道：“你知不知道那些人都是有名的刺儿头？也是你伤得不轻，学校也教育过他们了，不然我看就算他们不找你报复，他们的家长都不会轻易放过你。”
谢咎不以为意：“又不是我先动的手。”
班主任刚看了几个人的检讨，一个头两个大，气得挥手让他走：“行行，我看你们都有理，都说对方先动手。”
“真的。”谢咎想了想，没想起胖男生的名字，“是那他们先打那个胖子耳光，被我撞见了。”
谢咎这一点还不至于说谎。
班主任听了，这才叹口气道：“什么胖子，人家叫方思秒，英语成绩很好的，有空可以请人家给你补习补习。别惹事，再坚持坚持，还有一年了啊。”
谢咎敷衍地“嗯”了声。
“总之这次情节这么严重你有很大的责任。”跑题了，班主任喝了口茶把话题拉回来，“我没看出来你这孩子还有暴力倾向，有正义感是好事，但是帮助同学也不是你这样的，不至于。”
这下谢咎抬了抬眼皮：“以暴制暴，不是正好？”
班主任怔了下：“你这是什么歪理？”
谢咎不再作声。
“少给我鬼扯。”班主任道，“我看你最近状态有点问题，要是你心里憋着火没处撒，或者生活有什么不顺利都可以找老师聊聊，别耽误了学习。”
谢咎说：“没火。”
班主任意外道：“那是谈恋爱了？”
听到问话，谢咎脸臭臭的，露出点嫌弃。
他一个人独立生活，连个家长会都没人来帮他开，老师们都已经习惯了他这副脾性。
谢咎：“没兴趣。”
班主任：“那是怎么了？”
谢咎看着窗外，夏末树木葱郁，操场反射着明媚阳光。
一道稚嫩的声音忽然在他脑中乍然响起。
“转呀转呀转圈吧，
我们牵着狗尾巴。
风车，人鱼，太阳花，
你选哪个带回家？”
那是一把稚嫩的童声，感情充沛，天真无邪。谢咎已经听了半个月，从一开始的毛骨悚然到现在的毫无波澜。
站在阴凉的办公室里，阳光刺得谢咎眯了眯眼睛：“没事。我就是这几天睡眠有点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