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咎是真的很久没开过车了,可以说他拿到驾照以后因为各种原因本来也就没开过两次,但不怕死的遇到不怕死的,他倒没有任何顾虑。
姓项的男人心是真大,几百万的跑车叫个陌生人开着,他居然随口报了个目的地就睡了过去。
没错,是真的睡了!
墨镜松松垮垮地挂在鼻梁上,反射着夕阳橙色的光,将那张高鼻深目的脸勾勒得也在发光。
这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六七岁,有钱还有颜,深城的富二代谢咎认识大半,虽然不怎么和那些人来往,但从来没听说过有姓项的这么一号人物。
他像是突然就这么出现了,谜一样,挺讨厌。
谢咎从小到大都是坐车的,没给谁当过司机。
虽然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开上了车,但他开车,旁边的人凭什么睡觉。
谢咎冷着脸打开音乐,随便播放了首摇滚乐。
姓项的果然被吵醒了,他扒拉下墨镜,看了谢咎一眼:“故意的?”
谢咎当听不见。
余光看见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将音乐关小了。
等那手一移开,谢咎便重新将音乐调大,比刚才还大声,简直震耳欲聋。
知道他是故意的,姓项的竟然没再管,觉也不睡了,就那么看稀奇似的看着谢咎。
谢咎刚想问他看什么,侧后方就传来一声怒骂:“有没有公德心?!”
他们正停在红绿灯路口。
旁边是一辆公交车。
车上有个人从车窗伸出头来:“敞篷还把音乐放这么大声,富二代了不起啊?有钱了不起啊?!”
谢咎脸一热,竟然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
路口车多,本就引人注目的跑车引起更多人围观,那公交车的窗户开了大半,一颗颗头都看着谢咎,还有人伸出手机来拍照。
姓项的似乎根本无所谓,墨镜下反正别人也看不到他的脸。
大型社死现场,谢咎就那么硬着头皮等了几十秒,绿灯亮时猛踩油门飙了出去。
姓项的慢悠悠伸一只手过来把音量关小了:“刚换过心脏,别飙那么快。”
谢咎一听有点恼怒:“你他妈是私家侦探吧。”
敞篷车风大,姓项的头发被吹得很乱,露出光洁的额头,平静地说:“深城商业大亨谢伯宽的儿子,采用最先进的医疗技术,集齐世界上该领域的顶尖专家完美置换心脏 ,只要不作死能再活七十年,比普通人的命都长。你是不是真的不看新闻?”
谢咎一想也是,竟然被噎住了:“关你屁事。”
“是不关我屁的事。”姓项的说完,抬了抬下巴,“前面左转谢谢。”
谢咎在他的指示下七拐八绕地抵达目的地,进入附近一个车位紧张的私人地下停车场。他们运气还不错,竟然遇到两个连在一起的空车位,不用太考验谢咎的停车技术。
停完车,姓项的摘下墨镜看了看:“挪挪?”
谢咎心里不爽,也不想让别人爽。
他直接把车停在两个车位中间了,一个车占了两个位置。
停完谢咎就下了车:“要挪你自己挪。”
反正又不是他的车。
姓项的居然真的不挪,不在意地说了“那随你便”,迈开长腿就往前走去。
*
谢咎跟着姓项的走过一条街,过完马路发现他们居然来到了殡仪馆。
根据姓项的说的那句“想知道答案就跟我走”,谢咎隐约猜到了他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所以虽然他觉得这种行为处处都透着怪异,但还是没有问问题。
只不过殡仪馆里的停车位挺多,他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谢咎觉得这人的脑子可能有毛病。
“项先生。”一位工作人员接待了他们,“您有十分钟的悼念时间。”
姓项的点点头:“带路。”
殡仪馆里很安静。
不知道是冷气的原因还是心理原因,谢咎总觉得这里很阴冷,才走过一条走廊,他就感觉先前在外面带上的热度霎时消退得干干净净。
等进了停尸间,那个接待他们的人轻车熟路地根据尸袋标签找到了尸体。
尸袋标签上写着名字:黄明月,女,卒于xx年xx月xx日凌晨2点57分12秒。
那人走前对姓项的说:“逝者已矣,您节哀。”
后者又点了点头:“谢谢。”
看姓项的这张脸,谢咎没觉得他又哪里需要节哀的,忍不住问道:“你和……她认识?”
姓项的:“不认识。”
谢咎:“……”
谢咎:“那你怎么混进来的?”
姓项的道:“我说我是她男朋友。”
谢咎:“……”真无耻。
姓项的淡淡开口:“怎么,她离异我单身,不行吗?”
谢咎心想,真的有病。
不过人鬼殊途,你开心就好。
正腹诽着,姓项的已经止住了话头,站在尸体面前,颇为庄重地摘下了墨镜。
谢咎心中一紧,也收起混乱的思维,紧张地看着尸袋。
死者为大。
两人默哀了约一分钟,姓项的便垂着眼,睫毛掩去他黑眸中的情绪,伸手去拉尸袋的拉链。
“你干什么?”
谢咎连忙抓住他的胳膊。
“怕死人?”姓项的凉凉地说,“再怕,也别随便用你的爪子碰我。”
不碰不知道,一碰,谢咎才感觉到对方的胳膊硬硬的一块,像是肌肉。这姓项的长得弱柳扶风,没想到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还挺结实。
谢咎自个儿没长过这么结实的肌肉,碰到后就把手松开了,厌恶道:“谁怕了?”
“你先确认确认身份。”
姓项的瞥他一眼,手便将尸袋的拉链缓缓拉开了。
那双手是真的长得十分漂亮,骨节分明,在停尸间冷色调的灯光下能看见手背的青色血管。这人看来平时养尊处优,没干过什么活。
随着拉链令人牙酸的划动声,尸体的面容便缓缓露了出来。
尸体面目全非,视觉冲击力有点大。
谢咎一时有点受不了,唇色变白,霎时扭过头去。
“怕成这样,以前没见过死人?”姓项的语气冷淡,意味不明地说,“以后多看看就习惯了。”
说着,又催促道,“看看,是你昨晚见过的女人么?”
谢咎只好忍着惊惧和恶心,咬牙又把尸体看了看。
尸体露出上半身,想来是没人打理,还穿着昨夜那件白色吊带衫,已经被血渍染红了。虽然尸体面容已毁,但隐约还是能辨认出长相,是那个女人没错。
“是她。”
谢咎还是冷着个脸,眼圈泛红。
倒不完全是悲悯,而是一种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心情。
姓项的“嗯”了声,便从口袋里摸出两只塑胶手套,仔仔细细地戴了起来。然后,他将尸袋的拉链继续往下拉,拉到一定的位置,就把手伸进了尸袋。
那戴了手套后像石膏艺术品一样的手,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动作轻柔缓慢,像在抚摸另一件艺术品似的,配上姓项的那冷静的神色,十分病态。
“喂!”谢咎震惊了,制止道,“你变态啊!”
姓项的却不答。
他在尸袋里捣鼓了一阵,却只是将尸体的胳膊拿了出来。
那截胳膊将断未断,白骨露在外面,是不怎么好拿。
“果然。”他这样说了一句,像是确认,也像是叹息。
谢咎明白这个疯子在干什么了。
女尸的手腕上,也一个有和他差不多的刺青,但和他的又有些不一样。
在梦里,谢咎没有注意过这一点。此时他看到那刺青打头是一个简笔画版的风车,后面也跟着数字,只不过都变成了零,呈00:00:00的样子排列在皮肤上,代表这个女人的生命余额已经完全耗尽了。
风车……
等等,那首烦死人的童谣有一句是怎么唱的来着?
“风车、人鱼、太阳花,你选哪个带回家?”
谢咎记起这个,又结合所谓的“续命小助手”对他说过的“为您自动选择游戏模式:太阳花”,很快就意识到这可能是代表另一种游戏玩法。
“难怪会在脱险后还开车自尽。”姓项的说道,“果然和我分析的一样,她也是个玩家。”
说完,他把尸体的胳膊轻轻地放了回去。
谢咎问:“这些标志都代表什么?有什么不同?”
姓项的却说:“你的是个太阳花吧?”
被猜中了。
这男的就像什么都知道,谢咎也不觉很意外,只等着他说下去。
“太阳花呢,代表吸收。每走完一个游戏剧情,就会吸收相应的生命余额。”姓项的说,“风车则是代表转移,是进行生命余额的互换。一般来说,新手游戏中不会出现多个玩家,形成博弈的局面。”
他说到这里,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般道:“她到底进行了什么交易?”
谢咎却更关心另一个问题:“那人鱼呢?人鱼又代表什么?”
姓项的确认过尸体的胳膊以后便又恢复了常态,他慢慢地拉好尸袋拉链,这才转过身来看着谢咎。
谢咎等着答案。
姓项的却摘去手上的橡胶手套,吐出两个字:“你猜。”
谢咎:“……”
姓项的把手套往谢咎手里一塞:“扔一下。”
触摸过尸体的手套让人不舒服,谢咎下意识就觉得脏。
他快走两步,走到墙边把手套扔进了垃圾桶,扔完才回过神来:“草,你自己没手?”
姓项的道:“你离得更近。”
谢咎脸全黑了。
姓项的毫无心理负担,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信息时代,没有人为你义务提供信息,陪你了解了这么多我已经是在做善事了。想知道还不容易,你同意加入我们的社团,我就告诉你。”
“哦。”谢咎是真的无所谓,“不说拉倒。”
姓项的也不追着他要他答应,转而道:“她的游戏模式是风车,说明她原本剩下的生命值就不多,否则不会这么冲动地代替你去死,把余额转给你。我猜猜,应该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
这人有点恐怖。
就算他会收集信息也就罢了,竟然连这个都能分析到。
谢咎穿了一件长袖的衬衣,能感觉到姓项的目光在他的左手手腕轻轻地扫了扫:“再加上新手奖励,谢同学,你的时间应该只有不到30小时了。”
谢咎没有答话,不否认也不承认。
他也用视线打量对方的手腕,可惜的是,大热天的姓项的也穿了一件长袖衬衣,谢咎什么都看不到。
这个姓项的,会有多少小时的余额?
停尸房真的很冷。
谢咎没太多地关注别人,而是又看向了重新拉得严严实实的尸袋。
她为什么会那么做?
正想着,脑中一道声音忽然响起了。
“你来到了停尸房,发现你的替死鬼有个秘密。你选择:a,公开她的秘密,吸收7天生命余额;b,保留她的秘密,吸收30天生命余额。请做出选择。”
脑中的声音停止后,谢咎觉得耳边也忽地静了。
他转头一看,身边竟然空无一人,姓项的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短短几秒钟竟然就无影无踪了。
停尸房温度比外面还低不少,站了这么几分钟谢咎已经觉得很不舒服,好歹身边还有个大活人,他心里也不是很杵。
但现在偌大的停尸房里,就剩他和摆在台子上的几个尸袋,连他都感觉头皮有点炸。
“咔咔咔……”
细微的声响在安静的空间中陡然响起。
谢咎一回头,就看见女尸的尸袋拉链正在从内而外地缓缓崩开。
一格一格,“咔咔”声不断,是有人正在尸袋里面滑动拉链。
那是什么……是她还活着,还是……
“谢咎!”
谢咎如梦初醒般,被一下子拉回了现实。
那姓项的还好好地在他右边站着,见他回神了,便说:“怎么,游戏通知你走剧情了?”
幻觉太逼真。
短时间内谢咎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他看向台子上的尸袋,拉链并没有崩开,更没有人从内部去拉开它,这具叫黄明月的可怜女人的尸体,还安安静静好端端地在尸袋里躺着。
姓项的不等他回答,便又问:“游戏说什么?”
谢咎只说了一半:“说我来停尸房,发现她有个秘密。”
姓项的很直接:“什么秘密?”
谢咎:“我不知道。”
姓项的:“选项呢?”
谢咎转而问:“关你什么事?”
姓项的挑了挑眉。
这少年有所保留,看上去却不是因为什么警惕心,而更像是一种无所谓的、没兴趣的态度。事关性命,他竟然都还不乐意吐露全部的信息给能帮助他的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随便的?
“她把余额转移给你,你还不管不顾。”姓项的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就不怕她今晚去你家找你。”
谢咎站在那里:“……”
姓项的又说:“要找到她的秘密也不是没有办法,提示往往都能在你事先做过的预知梦里面找到。”
谢咎微微一怔。
这姓项的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做预知梦这件事谢咎只对方思淼一个人说过,是他的身上被装了窃听器,还是方思淼那里被装了窃听器?
“你到底是谁?”谢咎眸中闪过一丝厌色,“你还知道我什么?”
姓项的见他这反应,神情却依旧很自然,像给学生上课的老师一样开始了表演。
“你父亲是谢伯宽,你们的关系并不好,外界都知道他有你这么个儿子,却从没带过你在公开场合露面。你母亲早逝,谢伯宽同年就再婚,并带出一个两岁大的小儿子,可见他和你母亲的关系也不好——谢咎,咎,过失,罪过,他们认为你的出生是一个错误。”
“比起谢伯宽,你更讨厌你的弟弟。”
姓项的看着谢咎,似乎在观察他的脸,很快改了说法。
“不,你最讨厌的还是你的继母,认为她人品低贱,是她破坏了你的家庭,虽然你其实心里清楚不全是她一个人的错。”
“你很难相信别人,所以朋友不多,大约只在一到两个,这从你手术后住院间的访客登记可以看出来。你从小到大都有专人照顾,也没经历过勾心斗角,却有强烈的防备心——见到我以后,你有两次眼神回避,三次双手抱胸,那是个拒绝交流的姿势,我猜你童年时有过不好的经历,结合你的家庭背景和对提到钱时的高度敏感,很可能被背叛过……或者被绑架过。”
“你是个左撇子,因为你开车门、扔垃圾都是用左手,连睡醒后脸上的红痕也是在左边。”姓项的目光向下,看向谢咎的脚,“顺便,因为老是做梦你最近睡眠不太好,导致精神状态不佳,智力严重下降,袜子穿错了一只还直到现在都没发现。”
谢咎低头一看,脸更臭了:“你以为你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过奖。”姓项的微微一颔首,似乎还真当成了夸奖,谦虚地说,“我没有他那么好的洞察力和逻辑,我只是比较擅长在已有的资料上进行分析。”
姓项的:“你怎么不问我是哪里来的资料?”
谢咎:“花钱买的。”
“当然不是。”姓项的摆摆手指,气定神闲地问,“我说得都对吗?”
谢咎回敬他:“你猜。”
这时,停尸房的门被人打开了。先前那个接待他们的人在门口礼貌地提醒:“项先生,时间已经超过了。”
说是十分钟,两人得在里面都待了有差不多二十分钟。
殡仪馆的人大概是同情姓项的那“男朋友”的身份,才没忍心提醒。
谢咎已经冷得不行了,听到提醒便毫无留恋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只听接待的人又礼貌地问:“您看,丧葬费用——”
姓项的腿长,居然就跟在谢咎身后:“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到了走廊里,姓项的在手机上摁了几下。
谢咎已经想走了,姓项的却拍拍他肩膀,示意他等等。
距离靠得这么近,谢咎注意到这姓项的身上有股好闻的男性香水味,寡淡却精致,再配上他那白皙的皮肤和时刻都笔直挺拔的体态,简直有点像某种身处高级场合的新贵名人,还是马上就要发表全英文演讲的那种,害他有点出戏。
“来了。”姓项的摁断电话说。
谁来了?
谢咎和接待他们的人心中都有一样的疑问。
三人走到外面,只见一辆白色小绵羊电动车从远处一溜烟地开过来,停在了他们面前。骑电动车的人摘下头盔,是个女孩,大眼睛小嘴巴,柳眉倒竖地对着姓项的喝道:“项意欢!”
现实版的河东狮吼。
谢咎耳朵疼,顺便感觉这声音有点耳熟。
项意欢?
这姓项的原来叫这么个名字?
只见前一秒还笔直挺拔、风度翩翩的项意欢瞬间垮下肩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苏漫漫小姐,你来得也太迟了。我今天说了好多话,真的好累,快过来让我靠一下。”
说着,就当着众人的面,竟伸出胳膊去真想靠人女孩子的肩膀。
“啪”的一声。
叫苏漫漫的女孩不客气地打开他的手,吼道:“你以为我是你啊,我他妈不上班的吗!!”
谢咎:“……”
他听出来了,这是电话里那个叫他投资的女孩。
苏漫漫看谢咎一眼,问项意欢:“这就是那小子?”
项意欢手很快就红了一片,一边若无其事地揉着一边文质彬彬道:“如假包换。”
苏漫漫倒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看了看谢咎,眼神火辣辣的,像没什么好说的或者根本不太想理他。
谢咎当然也不太想理她,相顾无言。
一旁穿黑衣服的殡仪馆接待已经接待不下去了,只得又提醒一次:“项先生,你看……”
项意欢对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你直接找她结账即可。”
接待疑惑:“这位是?”
苏漫漫没好气道:“干嘛?我是他老婆!你还怕我不给钱?不过你给我算便宜点,怎么低怎么来,最低档就成。遇到我们这样的好人做慈善,你们殡仪馆可别想把我们当成冤大头。”
面对这么复杂的关系,接待面露尬色:“没有没有。”
谢咎都尴尬得想就地抠出三室两厅了。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姓项的人这么好,还给帮忙出了丧葬费,也不算白占了一回死者的便宜。
苏漫漫在账单上签了字,又从包里掏出一张卡刷了,把票根递给接待。
那接待拿着票根忙不迭地走了,火速逃离三角恋现场,说不准还会去八卦这种奇葩的家庭关系。
做完这些,苏漫漫才重新看向项意欢。
女孩子真是善变的生物,她似乎真心疼了,语气也柔软下来:“愣着干嘛,累了还不赶快上来?”
项意欢看了看可爱的小绵羊后座,好像突然又不是很累了,连背都重新挺直,客气又疏离地表示:“谢谢,不麻烦了,我有车。”
苏漫漫疑惑:“你哪来的车?”
项意欢转头看向谢咎:“走吧,我送你,你还没告诉我游戏选项,我怎么帮你。”
谢咎面无表情转身,已经走出好几米远了。
只听后方忽地一声怒喝:“项意欢!你他妈买车了?!”
*
谢咎不想走路回去也不想打车。他又不傻,放着豪车不坐,但这次他是不会开车的。
两人回到停车场,彼此都有点傻眼。
车倒是还好好地停在两个车位正中间,就是车身上多了新装饰。
项意欢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轻轻笑了一声,绕着车子走了一圈:“字写得不错。”
迈凯伦闪闪发亮的车身被人喷了白漆。
左边写了个“傻逼”。
右边写了个“车停得真好!”。
两行字是真的写得不错,整整齐齐,横平竖直,堪称一代新锐书法家,谢咎觉得颜真卿看了都会直呼内行。
他抬头望了望,发现这两个车位旁正好有个柱子,完全挡住了监控,是个拍不到的死角。
谢咎:“……”
那边,项意欢已经在掏口袋了。
谢咎还以为他要打电话报警或者投诉,谁知道他递过来一张名片。
谢咎接了,名片是黑的,上面没什么内容,只写着“项意欢”三个字,外加一个手机号码。
“出发前我就说了,车要是刮了出问题了你得赔钱,你非要停这里。”项意欢道,“xxx路有个租车行,你明天车开过去,赔偿完打电话给我,我付了押金的。”
谢咎:“?”
项意欢对他说:“你那么警惕,为了让你相信我们不是为了你的钱,我今天下午特意去租的,一小时两千块呢。”
说完,又看着他笑了笑:“还是开豪车、有身份的人才请得动你啊。”
谢咎内心毫无波澜。
原来是打肿脸充胖子。难怪不直接开去殡仪馆要停在这里,听说租车行有忌讳,豪车都安装了定位仪,触犯忌讳会扣钱。
这个姓项的看起来也不穷,总不会连这一身皮也是租的?
项意欢这个人好像看不懂别人的脸色,竟又问:“看在我们这么有诚意的份上,谢少爷要不要投资一点?我一定努力帮助你走好游戏剧情,保你长命百岁。”
谢咎:“等不到明天了。”
项意欢依旧风度翩翩:“什么?”
谢咎揉巴揉巴那张名片,想扔了又没垃圾桶,就顺手装进裤兜里。
停车场很热,谢咎站在一个风口下,风把他的t恤刮得鼓起来,隐约能看见少年人细瘦的腰身。
“你对我的分析很对。”谢咎说,“可惜还是出了一个错误。”
项意欢问:“什么?”
谢咎搭着眼皮,凤眼无神。
这时候,好像忽然就冒出了一个形容词可以用来形容他——丧。
不是无所谓,也不是没兴趣,只是丧而已。
谢咎拉高了自己的袖子。
11:03:55。
秒位数还在不断减少。
“我没有30个小时,也等不到明天。”谢咎说完放下袖子转身便走,还随意地向背后做了个挥手的姿势,“你自个儿退车吧,拜拜。”
谢咎走到路口自己打了个车回去。
天已经全黑了,空气沉闷而湿热,看样子今晚又有一场暴雨。
回到住处,谢咎便远远看见了坐在灯火明亮的大堂里等他的方思淼。
见到谢咎,方思淼慌慌忙忙跑过来,问道:“你去哪里了谢咎?电话也不接!我回去一看你还写了遗书,我要吓死了。”
谢咎:“……那叫遗嘱,不叫遗书。”
他又不是去自杀。
说着他摸出手机一看,经过昨晚那一出他没能顾得上手机,早已经没电了。
两人往里走,谢咎问:“你来多久了?”
方思淼说:“两个多小时。”
谢咎顿了顿脚步,调头往大堂里的物业前台去。
早晚班交接时间物业正忙,谢咎站那儿也没人理他,便用手指敲了敲柜台:“停停。”
物业小姐抬起头,见面前的少年一脸不耐,知道他脾气不大好,便客客气气地问:“小谢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谢咎指了指不远处的方思淼:“看到了吗?那位,我的遗产继承人,体型很好辨认吧?以后他来了直接放他上楼去。”
物业小姐听到这种要求,面露难色:“您可以给他办理一张门禁卡……”
谢咎:“没空。”
物业只得说:“好的。”
谢咎启唇:“谢谢。”
说完,谢咎走回方思淼身边,揽着他的肩膀,两人哥俩好的进了电梯。
物业:“……”
方思淼也不知道他干了啥,更不知道自己凭借“遗产继承人”的名号获得了随意出入许可,一进家门就非常真实地说:“谢咎,我好饿,我妈今晚只给我吃了半碗饭。”
谢咎把手机充上电,头也不回地说:“你中午一个人在外面,都脱离你妈的掌控了,难道没去疯狂地吃一顿?”
方思淼:“我哪有!我都在给你查资料的!”
谢咎吐槽归吐槽,转身走到门口的电子屏上开始点外卖,点了以后问:“够了吗?”
谢咎有钱,方思淼也不和他客气,数了数菜单:“够了。”
谢咎想了想,又给这货加了一道椰子鸡。
方思淼赞叹:“你真懂我。”
晚餐谢咎吃得很少,方思淼还是一个人给干完了,边收尾边说:“我查了大半天,把我今天给你说的那几个类型的资料都看完了,毛都没有。”
谢咎只说:“不是叫你别管了?”
“你听我说完。”方思淼吃得满嘴油光,“那些书里面没有找到相关的记载,但是我找到了一份前年的报纸档案,上面有提到这个游戏,我拍照了。”
方思淼拿出手机递给谢咎。
谢咎随便翻了两下。
方思淼说:“这个报纸登的呢也不算新闻,有点像奇闻异事什么的,可能有夸张的成分。上面说有一个七旬老头患上了妄想症,两年内杀死了七个人,都埋自己家地窖供着,说是这样能给自己续命,长生不老。报纸上说他其实是在搞什么邪-教仪式。这老头还精神失常,被捕后在牢里经常唱一首歌,唱的什么恶魔的风车转起来了。”
谢咎眼皮一跳。
这个报纸上的短文写得不是很清楚,云里雾里,但谢咎一下子就从里面找到一些关键词。
续命、恶魔、风车……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恶魔游戏的玩家?
“耳熟吧?”方思淼把碗一推,摸着肚子说,“我看到这个,就相信你不是在搞我了。”
谢咎关掉手机,想了想还是告诉方思淼:“我今天去殡仪馆了。”
方思淼:“啊?”
谢咎把姓项的带他去殡仪馆,发现死去的女人手腕上有个风车刺青,而且也是个游戏玩家的事告诉了方思淼。
方思淼都听懵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理出点思绪,脸色发白地说:“……你是说,那个女的离开现场后开车自杀了?本来是该你出车祸的?”
“是转移。”谢咎补充,“姓项的说,风车代表的是转移,她和我互换了。”
方思淼打了个冷颤:“让你走游戏剧情,还让别的玩家自愿做你的替死鬼,这个‘恶魔游戏’到底是个什么,细思恐极。”
谢咎“嗯”了声。
方思淼又很担心地说:“还有那个社团又是干什么的?你观察观察,可别轻易相信他们。”
谢咎也这么想,姓项的分析得没错,他的确没那么容易相信人。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发现这事已经不是靠他们两个人就能解决的了,完全超过了两个大学生的能力范围。
方思淼弱弱地提议:“谢咎,要不,咱们报警吧?”
谢咎起身去倒水喝,随口反问:“你觉得警察能相信这种事?”
看谢咎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居然从头到尾都是不慌不忙的,方思淼隐隐知道答案,可是不敢和谢咎确认。
方思淼忍不住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选?a还是b?公开还是保留?”
“选个屁啊。”谢咎刚吃完饭,又喝了水,唇瓣有了血色还带了些水渍,看着比平时的模样要鲜活很多,“我连秘密都不知道,怎么公开怎么保留?”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皮肤上的刺青,用和平常一样的语气对方思淼说:“要不要打两把游戏?”
“好。”
方思淼很上道。
他见谢咎这样,也没问谢咎还有几个小时,只配合地点点头,“那我今晚不回去了,陪你打游戏。我去给我妈打个电话。”
谢咎动了动嘴唇想说不用他陪,也不用在意这个余额耗尽会怎么样。
但最终没说什么,自顾自上楼去了。
*
下雨了。
雨点大颗坠落,很快将落地玻璃窗打湿,水珠把窗外繁华绚烂的夜景折射出迷离的光。
谢咎打开电脑等了一会儿,没等来方思淼。
他走到二楼走廊往下看,方思淼不在客厅里。
这房子大,一共三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房间,方思淼说这里会迷路,一般不会乱走。谢咎下楼在一楼找了一圈,餐厅、厨房、卫生间,都没看见方思淼的身影。
家里静悄悄的,除了谢咎的脚步声,就只有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
谢咎平时已经非常习惯这种安静,可是家里多了一个人就不一样了,现在他只觉得安静有点怪异。
他去找了玄关,方思淼的鞋还在,便又叫着方思淼的名字上了楼。
二楼找了一圈,再去三楼。
这座大厦一共五十六层,谢咎家的三楼就是顶层。
走上楼梯,就能看见不远处的天空中堆积了大片阴云,沉沉压在城市夜景上空,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三楼是健身房、影音室等,谢咎平时很少上三楼,只有打扫卫生的家政会光临。
每一个房间的门都紧闭着,谢咎一扇一扇地推开了。
直到三楼一个转角处,快要靠近独立配电室的位置,他才终于找到了方思淼。
那面墙一整面都是镜子,光线幽暗。
方思淼正站在镜子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
“喂,”谢咎问,“你在干嘛?”
方思淼侧对着谢咎,像根本听不见谢咎说话一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简直入神了。
谢咎手插在裤兜里,又喊了一声:“方思淼。”
方思淼面对镜子,嘴角有个轻轻的弧度,是向下的。
几秒后,他语气怪异地说:“太胖了。”
谢咎没好气地走过去,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你干什么,思春啊?”
方思淼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啊?!”
谢咎说:“还打不打游戏?”
方思淼似乎有点没明白情况,迷迷糊糊道:“打啊,怎么不打,你开好电脑了?”
谢咎:“嗯。给阿姨打电话了吗?”
方思淼又愣了两三秒,一拍腿:“我给忘了!我现在就打!”
两人往楼下走,方思淼走在前面给他妈打电话。谢咎走在后面,下意识回头看了看三楼,那里又是一片宁静。
等进了打游戏的房间,音箱里却播放着一首时下流行的网络歌曲,无病呻吟的那种,听着怪瘆人。
谢咎嫌土,这首歌不是他的风格,而且他刚才离开前也没开过音乐软件。
方思淼仗着体积大,挤过谢咎抢电脑:“我选这台我选这台!”
谢咎没空管这个憨憨到底抢哪台,正皱着眉要把音乐关掉,一道闪电就掠过了夜空。
“轰隆——”。
惊雷在头顶乍然响起,仿佛近在耳边。
倏地,室内一片漆黑。
方思淼大失所望,惊道:“怎么就停电了?你们这种地方也会停电的?”
谢咎摸到门口按了按开关,然后走出房间用二楼走廊上的电话打给物业,但电话里只有忙音。
方思淼在房间问:“好黑啊!你在哪里?!”
谢咎说:“你待着,我去开备用电源。”
方思淼怕黑,大喊着:“不不不,等等我,我和你一起!”
两人又一起上了三楼。
经过那面镜子,一个闪电恰时亮起。
雷声中,谢咎感到自己后背的汗毛一下子就炸开了。
——他从镜子里看见,跟在他后面的不是方思淼。
那是一团模糊的黑影,勉强能看出是个女人。
就像是老式黑白电视机信号出问题时的那样,黑影呈波浪状不断闪烁,勉强维持着人形。
“她把余额转移给你,你还不管不顾。”
谢咎忽然想起项意欢说的话。
“你就不怕她今晚去你家找你。”
谢咎移开视线,快速走到独立配电室,在一堆按钮中准备无误地打开了备用电源。
房子里重新灯火通明,窗外暴雨还在下。
谢咎到走廊上,心怦怦直跳,他用余光看向镜子,发现身后的黑影已经消失了,但镜子上多了一个东西。
有人在镜面上呵出雾气,再用手指画了一个简笔画版的风车。
方思淼!
谢咎猛地反应过来,抬腿就往楼下冲。
二楼走廊上,方思淼正仰面躺地,翻着眼皮口吐白沫,四肢不断地剧烈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