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世界骤然回归。

    雨丝、车速都恢复成了正常状态，车窗外景物继续倒退，秦叔又唠叨起来：“谢总这个人啊，你别看他平时不怎么情绪外露，其实两个儿子他还是最疼你……”

    “秦叔叔。”

    这少年小时候最甜，长大后就好久没叫过人了，秦叔忍不住欣慰地“哎”了一声答应，却又听谢咎问：“还有多久能到？”

    秦叔说：“最多半小时吧，我抄的近路，这条路车少。”

    见谢咎没说话，秦叔又说：“放心，你秦叔叔这都开了多少年车了，稳得很。”

    谢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做了什么决定般，忽然说：“停一下车。”

    秦叔：“啊？”

    “停车！”谢咎又讲了一次，人居然探身往驾驶室来，“快停车！！”

    秦叔吓了一跳猛地踩了刹车，谢咎等车停稳，拉开车门就朝外走去。

    “小咎！！”

    暴雨如注，闪电交加，谢咎两三秒之内就被淋了个湿透。

    这是什么游戏、要怎么参与都不重要，无论如何他不想让别人也跟着送死，虽然男人婆婆妈妈起来真的很讨厌。

    那两辆路边的车还停在原地，雨幕中隐约可见一点车前的人手里的手电筒亮光。

    路边，中年男人站在驾驶室窗户前，正在对车里的女人讲：“我的车抛锚，手机也没电了，现在赶着回家去，可是联系不上拖车。能不能借你的手机……”

    声音断断续续夹杂在雨声中，传到了谢咎的耳朵里。

    怎么听都觉得熟悉。

    他忽地打了个冷颤，慢慢地想了起来——这一幕和他先前所梦到的凶杀案一模一样。

    “加载完成，游戏开始。”

    在谢咎的脑海中，续命小助手机械地吐出规则。

    “雨夜，你在路上遇到了两辆停在路边的车。你选择：a，离开现场，吸收3小时生命余额；b，上前对话，吸收24小时生命余额。请做出选择。”

    *

    “怎么了？”

    有人问。

    雨中的中年男人回头，看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个少年。

    少年个子挺高，长手长脚的，脸色有点苍白，昏暗光线下眸中似有微光。

    谢咎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朝男人道：“车子出问题了？”

    “选项b，上前对话。”

    ——谢咎作出了选择。

    男人稀疏的头发贴在头皮上，眼窝深陷，猥琐阴郁的样子和他梦境里的杀人凶手一模一样，就是化成灰，他也记得这张让人作呕的脸。

    雨水顺着男人的脸往下滑。

    听到谢咎提问，他露出个和善的笑，用手拨弄了额前的头发，不慌不忙地回答：“是啊，无缘无故就抛锚了，刚赶上手机也没电关机，我正要找这位好心的小姐借手机打个救援电话。”

    谢咎又看了一眼车里的女人。

    对方长相清秀，身穿白色吊带衫，打扮时髦温婉，完全不知道危险将至。

    他只瞥了她一眼，便对凶手道：“我手机借给你吧。”

    对面两人都是一愣。

    女人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而凶手愣过之后则很快连声感谢：“谢谢，真是麻烦你了。”

    这时，女人车载电台播放的社会新闻传出声来。

    “据悉，警方尚未锁定夜车女司机连环杀人案犯罪嫌疑人，其作案之迅速，手段之残忍，使得他的心理侧写、作案动机均无法按常人思路推断，但警方正连夜召开会议采取措施，相信很快就能将其抓捕归案。再次提醒各位驾驶员，切勿在偏僻处随意停车，保护自身安全……”

    雨声中，现场有一瞬间的寂静。

    女人脸色变了变，但谢咎已经不客气地拍了拍她的车子前盖，意思是“大姐你还不走”。

    谢咎的车就停在不远处，车上秦叔已经撑着伞走过来了。

    女人见状，便对谢咎感激地点了点头，驱车离开了现场。

    谢咎心中一松，知道她算是安全了，却仍然紧张得厉害。

    他把手揣进裤兜里慢慢地摸手机，故意做出一副遗憾的样子，对男人说：“啊，手机忘在车上了。我回车上去给你拿？”

    雨幕中，中年男人的脸色愈发阴森。

    谢咎头顶的雨被遮住了，身上也被人不由分说地裹了一张毛巾，身后传来秦叔火急火燎的声音：“小咎！怎么了？”

    谢咎心中霎时安定了不少。

    “小朋友心地善良想帮忙。”中年男人换上笑容，对秦叔道，“我车子抛锚了，准备借个手机。”

    秦叔什么都不知道，虽然着急要走，但还是很热心：“那还不简单，来来来用我的！”

    说着他便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男人。

    男人又道了声谢，走到一旁用秦叔的电话大声地讲了几句，这才倒回来对他们说：“联系到人了，一会儿就能来救援。真是谢谢你们啊，世界上果然还是好人多。”

    说完，中年男人快速走回了自己车前，没再看谢咎他们一眼，就关上引擎盖又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少年心性说干就干，也没怎么考虑后果，等回到车上，谢咎才发现自己有点发抖。

    那可是连环杀人案凶手。

    不管是他梦中见过也好，还是被迫前去对话也好，说不怕是假的。谢咎自认没那么勇敢莽撞，他宁愿打电话报警，也不想与凶手有什么交集。

    “这么大的雨你跑下车干什么啊？这雨大的，你不能淋雨的啊。”秦叔一边重新发动车子一边念叨，“快快快，擦干身上和头发，千万不要感冒了……”

    车子发动，谢咎下意识回头看去，雨幕中，停在不远处那辆黑色的车像蛰伏的野兽，随着拉开的距离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和大雨融合在了一起。

    短暂的插曲结束了。

    续命小助手的声音重新在谢咎的脑海中响起。

    “你选择了选项b，吸收了24小时生命余额，续命成功。”

    结束了？

    谢咎立即拉高袖子看自己手腕上的刺青。

    只见那刺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那朵太阳花的标志还在，但显示着全新的数字：24：13：21。

    正如续命小助手所说，谢咎完成了选项b，所以获得了24个小时的生命余额。

    但……是不是太容易了点？

    他忍不住想吐槽，又觉得哪里不对，但来不及深思，就见秦叔在一个路口调了头。谢咎问怎么了。

    秦叔是驾龄很老的驾驶员，颇有经验地说：“导航提示前方严重拥堵。这个天气，这个点，怕是出了什么车祸，咱们不去招那个晦气。”

    谢咎一怔，车祸？

    算一算时间，那是不是本该要他命的车祸？

    *

    车子终于开进了医院大门，他们匆忙地停了车。

    谢咎浑身湿漉漉，有些恍惚地跟在秦叔背后，还在想那个“恶魔游戏”的事。

    秦叔只当他心情不佳，在电梯里不停地说着好话，教谢咎一会儿怎样做比较好云云，谢咎没怎么听。

    等到了病房外，秦叔却脚步一滞：“她怎么来了……他们不是在外地吗？”

    医院里冷气开得足，王清媛披了条贵妇披肩，已经站在外面了：“小咎来了？你身体不好，这么晚了应该好好休息。老秦也是的，怎么就惊动你了。”

    她倒是笑得温婉，嗔怪的语气也亲切。

    秦叔叫了句“夫人也到了”，就堆着笑去拉谢咎。

    谢咎只是冷着一张脸，凭借身高优势，用目光将她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一遍，讥讽似的，然后抬腿就往病房走。

    背后王清媛脸色变了变，什么也没说。

    谢咎走到病房门口，刚朝里看了看做出个开门的动作，就愣了一下，然后调头就走：“我先走了。”

    “小咎！”秦叔慌忙叫他，也往病房里看了眼，暗道不好。

    谢伯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看样子没什么大碍，病床前还坐着小儿子谢逍。

    前者笑眯眯的，后者则在给他喂水喝，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

    谢咎身高腿长走得快，在电梯口才被秦叔追上：“小咎！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就来了！不过既然你来都来了，还是去看看你爸爸……”

    “不看了。”谢咎进了电梯，“他没死就行，叫他记得按时打钱。”

    电梯门一合上，谢咎的眼圈就红了，连忙仰起头做了几个深呼吸。

    这没什么大不了，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没死就已经是万幸。他和那老东西分隔两地各自安好最佳，连算命的都这么建议。

    两人命里犯冲，在一起就是比较谁死得快。

    他和谢伯宽简直就是你我本无缘，全靠你打钱的真实父子缩影。

    秦叔又打了几个电话来，谢咎没接。

    *

    “你说什么，什么‘恶魔游戏’？”

    方思淼坐在床头，胖手揉着眼睛，一脸懵逼地看着窝在他懒人沙发里的人。

    半小时前，谢咎往他窗户上扔石子，把他弄醒了就顺着窗户外的管道爬上了上来。谢咎以前也这么干，但那时候他身体没毛病，现在方思淼看了就两腿发软。

    “呜呜呜谢咎你注意点儿，我妈看见你这样非揍死我不可……”

    “出息。”

    谢咎满身凉意地翻进窗户，带进来一点雨丝。

    要不是怕方思淼他妈大惊小怪地嘘寒问暖，把他当个重症病人一样，他能乐意不走正门？

    方思淼梦里都还端着枪在舔包，不知道短短几个小时谢咎已经满城跑了一趟了。

    “你去哪儿了？”他一边问，一边找衣服给谢咎穿，“怎么全身都这么湿？”

    方思淼快两百斤重，衣服能装两个谢咎。

    谢咎也不嫌弃，站在灯底下就麻利地把自己衣服脱了，露出一身泛着水光的白皙皮-肉与胸前的疤痕。他身材没得说，只是消瘦了不少，看着是清瘦挺拔的，就是像风一吹都得跑。

    他把方思淼的t恤套身上，眼皮搭着，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谢伯宽更年期不要命昏过去了，老秦接我去医院看他。”

    方思淼“啊”了声：“叔叔没事吧？”

    谢咎说：“没死，谢逍在那，他笑得挺开心。”

    方思淼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谢咎反而睨他一眼：“没事，等有空了我重新买个爸爸。”

    方思淼赶紧去给他倒水喝。

    谢咎换了衣服喝了热水，慢慢地缓过来了，整个人瘫在方思淼的懒人沙发里，发了会儿呆，然后给方思淼说了“恶魔游戏”的事。

    “你还要不要命了？！”方思淼眼睛瞪得老大，“你半夜下车，跑去和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说话？”

    “我和秦叔两个人还怕他？”谢咎这会儿挺淡定，“再说我记了他车牌，已经报警了。”

    方思淼竟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冷静下来后推了推眼镜，拿出做推理题的劲儿：“你是说那个‘恶魔游戏’让你做选择，选项a是离开现场，获得3小时余额，选项b是下去和凶手说话，却给你24小时的生命余额……是个人，大胆点的，都会选择b啊！我怎么感觉这游戏是想让你救人？这合理吗？”

    谢咎说：“我也想不明白这一点。”

    紧接着，方思淼也发出了和谢咎一样的疑惑：“名字取得这么吓人，‘恶魔游戏’，玩儿起来跟rpg似的，好像有点太容易了啊？”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思考着。

    总感到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谢咎心中的疑团更多，比如为什么这个游戏选择他，为什么他会提前梦见凶案，为什么凶案又会和游戏联系起来？

    要真是rpg游戏，他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方思淼抓住他的手腕看了一阵：“生命余额在哪，我看没有啊？”

    谢咎皱眉：“你看不见？”

    方思淼纳闷道：“看到时看见了，你的汗毛，静脉，应有尽有，就是没你说的余额。”

    方思淼不看见他手腕的刺青。

    谢咎把手抽回来，盯着手腕也看了一阵儿，咬了咬唇，道：“没有吗？你再看看，前头一朵花，后面跟着几个数字。”

    方思淼：“真的没有。”他观察谢咎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我说，你才给自己换了个新零件，这又是做梦又是幻听的，再加上今晚看到你后妈，你是不是最近压力有点大，或者气糊涂了……”

    谢咎：“你觉得我疯了？”

    方思淼只好说：“也不是啦，是不是因为你没休息好啊？”

    谢咎沉默了十几秒。

    就算他精神分裂了，这些事情都是他的臆想或者巧合，要知道他到底疯没疯也很简单。

    “这样，”谢咎说，“我们来做个实验。”

    方思淼：“什么实验？”

    谢咎又往沙发里缩了缩，抓出缝隙里方思淼塞的臭袜子，没好气扔方思淼脸上。

    然后，谢咎打了个呵欠，终于又感觉到了困意，一瞬间把沉重的心思都放下了，没心没肺道：“我们试一试，把这二十多小时的余额消耗完，我到底会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