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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风暴前夜(一)

    当我转醒时,才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很雅致的房间内,身旁还守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妇人。

    见我醒来,那妇人脸上闪过一丝惊喜,还有些激动地握住了我的手。这令我有点不知所措。

    看着她那张清秀的脸,我总有种熟悉的感觉,总觉得是在哪儿见过,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你醒了,可有什么不舒服的?”我没答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她。

    她看着我那有些恍惚的神情,着急吩咐身边的侍女出去了,看样子是去请大夫了。

    这妇人年纪约莫二十出头,虽生得清秀玲珑,但眉目之间似乎有着一副难掩的病态。在我醒来的这片刻之中,见她已经咳嗽了不下数十回,可想她身子不是大好。

    衣着倒是很讲究的那种,甚至可以说是奢华。

    突然想起,我昏倒前,永平侯的剑朝我而来时,有个妇人向我奔过来。看现今的情形,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人救了我。

    “你是?”过了好半晌,我才问了这样一句。话刚出口,胸前又是一阵抽痛。

    “我是来参加婚礼的女眷,见你受伤,想着便将你救回来了。”她虽是这样回答,可表情却变得慌张,好一会儿还背过了身子,像是刻意隐瞒什么,不想让我追问。

    我暗自思忖着,要杀我的永平侯乃当朝显贵,看他那执意要置我于死地的架势,若非不是地位权势更胜于他,未必能在众人面前救下我。

    但这人究竟是谁,我却还想不到。

    在这话刚问完,外面就有医官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外求见了。进来通报的那个丫鬟,甚至脱口而出就喊出了娘娘。结果话刚落地,就被身旁那妇人用眼神盯了一眼,示意她赶快退下了。

    “你是娘娘?皇室的人?”我语气开始变得有些激动。

    那妇人先是上前来劝慰我,示意我不要乱动以免牵动伤口。后来便直接喊了那医官进来,替我诊治。

    待那医官禀报说我已无大碍后,那妇人才算是松了口气。待那医官退下后,我才郑重其事地问她到底是谁,又为何要救我。

    那妇人本来还一心想要隐瞒什么的,但是见我坚决的模样,也自觉再遮掩不下去,便全部托盘而出了。

    救我的妇人是天离朝当今的皇后,也是永平侯顾氏的长女顾婉晴。

    而比她的身份更令我觉得匪夷所思的,是接下来她讲的所有。

    永平侯顾沉章原是有两女的,长女顾婉晴同次女顾卿,皆是与原配萧流珠所生。

    早些年时,永平侯府侯爷夫妇恩爱羡煞旁人,两个女儿又极乖巧可爱,大女儿娴雅沉静,二女儿顾卿活泼聪敏。侯爷夫人萧氏温婉贤淑,待下也极好,因此全府上下皆是和乐融融一派景象。

    庆绪十年春,侯爷夫人萧氏再次有孕,全府上下喜不自胜。

    然而就在侯爷夫人被诊出身孕的那一日,侯府外突然来了个癞头和尚,衣衫褴褛,疯疯癫癫的模样,说要给府上算上一卦,可是却被家丁拦在了府外。

    但那和尚却怎样赶也不愿走,恰逢府上有喜,管家也不想让人用棍棒相驱,坏了家中的福气。于是,三思之后便通报了永平顾侯。

    侯爷正心内大喜,又听得有此奇遇,只以为自己夫人如今所怀之子冥冥中必有来头。所以便邀请那和尚进府一见,谁知,那和尚一见侯爷和夫人便称呼道大凶。

    这样胡说八道的疯癫话,顿时便惹得侯爷大怒,但好在夫人仁善替他求了情。但那和尚非但不知感恩,反倒还不知好歹地说侯府年底有灾。在看到玩闹着闯入中庭的顾二小姐时,那和尚突然嚷叫着说要带这孩子出家修行,不然只怕继续留在家中会给侯府带来不幸。

    侯爷夫妇也只当这是疯话,随即便将他给赶了出去,紧闭大门。

    可到了岁末年底之时,顾二小姐却因贪玩不慎掉入了湖中,当时四下无人看顾,怀着近八个月身孕的夫人情急之下只得亲自下湖将女儿给救了上来。

    可孩子是救上来了,夫人却动了胎气。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夫人难产而亡。

    难以接受丧妻之痛的顾侯,居然鬼迷心窍般地又想起昔日那癞头和尚所说的一切,于是打心底认定全是顾二小姐是个灾星,才害得自己爱妻离世。这样的想法之下,便命人将自己亲生女儿顾二小姐赶出了府,那年的顾二小姐才只有五岁。

    自那夜后,侯府上下也就没有了顾二小姐这个人。侯爷甚至不允许下人提到顾二小姐,一旦有谁提起,便会被施以严厉的仗刑。

    自夫人去后,侯爷便像换了个人。一下子白发横生,人老了十几岁,也无心再管军务,只担着这个爵位昏沉度日到如今。

    听妇人讲完这个故事,我眼里已经不自觉地噙满了泪。

    突然地,我就想起来这个妇人在哪儿见过。

    三年前,我生日那天,同师兄在永京街上遇到的那个哭哭啼啼的妇人,推说自己小妹走丢的正是眼前这位。

    还有两年前,那带我去往顾府的老妪只说我像她家小姐,而顾侯也就是在看到我的容貌后登时发起疯来举剑要杀我。今日又是在人群中看见我这张脸,便不由分说地再次对我举起了剑。

    我不是没有预感,我只是不想相信。

    原来我果真是被人丢弃的,还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

    原来,我就是故事里的那个害死自己母亲,又被父亲逐出家门的顾二小姐顾卿,而眼前这个和我还颇有几分相像的女人就是我的姐姐。

    我同那妇人皆不言语,两人泪眼相对,但心底却本能地抗拒这个事实。

    比起这样一种难堪的现在,我只希望自己一开始就长在良艮山上,身边有师父师兄,而不是像她所说的那样是被冷酷地丢弃。

    “你从小就戴着的一块黄色的生辰玉,上面写着你的生辰,五月初五。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老和我说,你喜欢这个日子,因为每次过生日也可以过节,就好像很多人都在为你庆祝生辰一般。”那妇人说着,便拉起了我的手,可我却本能地抽了出来,离她移得更远了几分。

    “你和娘亲长得真的很像,所以我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你。”我不想听她再说什么,转而将身子背了过去,刻意逃避着她那默默的注视。

    见我这样抗拒,那妇人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先出去了,但走前还不忘吩咐门外守着的侍从,说有什么事让随时通报。

    眼泪早已将枕面沾得湿透,心底只剩下了苦涩。

    小时候的事我早已经不记得,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我的亲生母亲。长大之后,我喜欢墨子徵,可偏偏目睹他同别人大婚,背弃我们的誓约;后来接受了楚暮离,又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离我而去,彻底背弃了我。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遗弃,我不禁扪心自问。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这十六年来的人生像极了一场闹剧,天大的笑话。

    我使劲抓紧被子,拼命咬住双唇,感觉到有血流进嘴里,但我都没有再哭。

    我想起了良艮山,想到了师父和师兄。

    那里才是我唯一的家,也只有师父和师兄才是我的家人。

    第二日的夜晚,我便打定主意要离开。

    虽然剑伤很深,但好在没有伤到心脏,也已经被医官处理过上了药。我出门直接用剑击晕了两个守卫,然后偷偷从侧门而出。

    出了房间后,我才知晓我居然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成王府。

    看着那熟悉的大门,记起我开始想来找楚暮离问个清楚的那种心情,可现如今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好像真的有点累了,心里也不再想他要给我什么答案了,因为不管答案是什么,他背弃我另娶了别人这是不争的事实。我现今只有一个念头,我想回家,回到良艮山。

    我半夜敲响了客栈的门,开门的伙计睡眼惺忪地看着我,脸上似有一丝不满。但在看到我那孱弱的模样后,又不忍心地上前来关心。

    如此这样一个同我素味平生的人都能发善心来看看我,可楚暮离却在我命悬一线时都对我不闻不问。

    没和那伙计多说什么,只说让他去后院将我的马牵出来,那人倒是做事麻利,很快便领着马绕到了客栈门口。

    我是在那伙计的帮扶下才上马的,看着我那有气无力的模样,他还一个劲儿地问我需不需要帮忙请大夫,建议我耽搁些日子待看好病后再走。我对着他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连夜快马加鞭朝良艮山的方向而去。

    上了良艮时,已是清晨。身上本就有伤再加上连夜赶路,我的身子终于开始撑不住了,还有好几步才到山门,眼前就一发黑,拉着缰绳的手一松,从马上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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