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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风暴前夜(二)

    待我伤势大好,已是两月之后了。

    师兄说我受了那么重的伤跑上山,回来还连着发了好几日的高烧,嘴里还一个劲儿地说胡话,真是把他和师父吓得够呛。当我醒来时,师兄颇有些后怕地同我说道。他没有问起我和楚暮离的事情。

    因为楚暮离私自叛出良艮,当了官,娶了天离郡主的消息早已经被离门派到山下的密探传回了良艮。这在山上已是人尽皆知,就连师父偶尔来看望我的时候,也只尽可能地说些轻松的事情来逗我开心。但他们对于我已经知道自己身世的事情却是全然不知,因为我没有同任何人提起。

    但明显经过楚暮离这一事的打击后,师父的身形又明显佝偻了好几分。我开始不由地担心,担心良艮议事会会向平渊发难。

    预料之中的事远比我想得要来得更快。从前几日开始,就不再见师父来看我了,只是师兄偶尔会来同我说说话,但脸上却总是不那么轻松。可问起什么,他也只是三缄其口,保持沉默。

    最后还是在我的再三追问之下,我身旁的星月才算是吐露了消息。

    自从楚暮离背叛良艮,投靠朝廷的消息被传上山后,良艮议事会便开始了对平渊门的处置决议。终于就在前几天,他们一致决定,认为楚暮离如此之举,纯粹是徒不教师之过,更何况当初是师父将楚暮离带上山的,这才招致如今的祸事。

    如今良艮上下全部都提心吊胆地,担心楚暮离会将山上所有的情形状况,尤其是今年刚刚暗中完成得救治瘟疫百姓这些事全部上报朝廷。因为这些事一旦被朝廷知道,那么良艮山就算平素再小心低调也会被视为心腹大患。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大家的想法都不外如是。这样一来,引狼入室、养虎为患的平渊门自然脱不了关系。

    近近几日之内,师父就被投入了良艮内狱,说是再行发落。就连平渊门平日全靠店铺经营和田产收租这些正当手段积累起的银钱积蓄也一并充了公,做了良艮平素开支来使用。至于其他的一些好东西,有用的典籍,古董也一并全部都收缴了上去,说是小惩大诫。

    若这只是离风彻一人的意见,也倒罢了,可这如今对于平渊门的处置是山上多数门派集体商议得出的。这即便是真要争论,也多是无济于事。

    眼见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师兄也没有再瞒一切的必要了。但是他还是尽可能地宽慰我,师父如今状况还好,可我却只是不信。

    病了这么多日子,一出门就有其他各门派的弟子对着我指指点点的,还有些人甚至直接冲出来朝我吐口水。

    听星月讲,如今平渊门的人出去总会遇到这样的情形,可偏偏大家又不敢反抗。总觉得是自己门派做错了事,所以只好忍气吞声。

    我们这些人在外面的尚且如此,那么如今身陷囹圄的师父又该如何,我甚至都不敢多想。

    迫于无奈,我还是去找了离天颂。虽然我知道自己这样根本就是没什么脸面,可在这种情况下,比起自己的脸面,我更想让师父好好地从内狱出来。

    那个阴寒潮湿的地方,我之前进去过,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在那里都很难熬得住,更何况身子日渐不好,被病疾缠身的师父。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受苦。

    我进去霁月院的时候,离天颂正在厅堂里被棋风扶着辛苦地练习走路。想是已经练了好一阵子,此刻的他正是满头大汗。

    “天颂哥,我……”话到嘴边,我才发现自己有些说不出口。但形势不容许我有退却的想法,于是还是鼓起勇气重新开口:“天颂哥,我想求你救我师父。”

    话刚说完,我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一旁的离天颂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赶忙叫棋风来扶我,可我却只是固执地不动,然后满怀希冀地看向他。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自私,但我没办法,他是我唯一能来求告的人。

    而且也只有他才能说得动他爹离风彻,不管怎样,在这山上,终究还是离风彻说了算的。

    只要离风彻带头松了口,那么其他门派的门主和良艮议事会就算是再不情愿,也不会轻易不给宗主面子,那样的话也许一切还有转机。毕竟,现在还没有到最后的判决。

    假使离风彻愿意出面来担保,再劝劝那些人,也许师父就会没事。

    我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过了好一会儿后,离天颂才朗声地说了句“好”。

    我看着他,眼泪不禁在脸上漫流。他凑近我,像小时候那样,拿出帕子替我擦着眼泪,然后还不忘抚摸了我下的头发。好半天,我才听见他低声说了句:“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没办法拒绝你。”他喃喃地说着,像是在同我讲,可又像是对自己说。

    离天颂的行动很快,没一会儿就带着我到了离风彻办公的皓月殿。

    平素这里如果不是集中议事或者举办宴会的话,是不容许擅自闯入的。要是有谁想进来,必须先通报。

    当我跟在离天颂身后一起出现在离风彻面前时,离风彻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只简单说了句让我随意落座后,便不再多言语了。

    甚至他的眼神在极力回避离天颂的目光,我知道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牵扯到这件事当中来。因为只要离天颂一开口,离风彻向来很少会拒绝他什么,就像离天颂说不能拒绝我是一样的道理。

    离风彻这人虽然冷面冷情的,但这么多年来除了为方便有人照顾离天颂娶了个小老婆外,再也没有对别的女人多看过一眼。就连他和如今的这个二太太,也是个有名无实的假夫妻,当初给她名分也不过是想着让那女人能好好照看他的儿子。

    随着这些年来,离天颂日渐长大,不再需要来自那个女人的照顾后,离风彻也彻底地将她给忘在了脑后。

    假使说,在这世间除了良艮权势外,有什么是他真正看重的,现存的也只有自己同原配夫人生的儿子离天颂了。甚至可以说,他对温若卿有多少深情和遗憾,那么他对离天颂就有多少的关爱和在意。

    离天颂的母亲温若卿是他唯一爱过的女子,也是他此生的挚爱,再加上自己爱妻全是因自己才英年早逝的,所以他对自己的儿子更是存着一份愧疚和补偿的心思。

    “爹,可以放过平渊的慕门主吗?”离天颂说完这话后,眼神便盯着自己的父亲不放。

    我看到离风彻脸上明显颤抖了一下,脸色也变了,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自己儿子那期许的神情,却又将话给咽了回去。整个人只是静默不语地站着。

    离天颂见他这样,便重新开口了:“我知道很为难,可是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帮帮平渊门,就当我求你了,爹。”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激昂,不再像一开始那般平静了。

    离风彻依旧没有答话,只是从台上走下来,朝着我的方向走近了几分。然后便将有些狠决的目光对着我,然后一字一句地对着我问道:“慕子衿,我没想到,你居然还好意思来找我儿子替你师门求情。”

    我自觉羞愧地递了低头,沉默了几秒后,突然跪在他面前,然后定定地对着他说道:“离宗主,只要能放过我师父,就算你现在赐死我,我也没什么怨言。只求宗主能大发慈悲,放我们平渊门一马,我们可以下山去,再也不回来,再也不影响离门的地位和权势。”我此话一出,离风彻就笑出了声,然后一脸不屑地看着我。

    我明白,他如今是刀俎,我们是鱼肉,不管我们做出什么,平渊门此后都不会成什么大器,,也将不再有能够威胁到离门的实力。

    “只要离宗主能放过平渊和我师父,叫我做什么都可以。”看着离风彻那冷硬的表情,我有一些恍神儿,因为那是决意拒绝我的表示。

    离天颂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模样,眼见着便又要开口,却被离风彻用手势给制止了。

    “慕子衿,你确定只要我放你们平渊一马,你真的什么都愿意?”离风彻的声音再次响起,可目光却依旧看着我,那眼神中充满探寻,甚至有一丝嘲讽。

    “是。只要离宗主能放过我师父和平渊,我什么都愿意。”

    “那如果我要你答应嫁给天颂呢?”话音刚落地,殿上另一旁的离天颂直接喊了声父亲,这是比较严肃的叫法。然后就看到离天颂有些不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被离风彻一声怒喝给打断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离风彻对离天颂发火。也许真是对自己的儿子恨铁不成钢,生气于离天颂傻傻地为我这样付出,可我却还总是罔顾他的真心。

    “我愿意。”当我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三个字时,我看到殿上的离风彻和离天颂父子脸上皆是一惊。他们想是从未料想过我会是这个答案。

    之前离风彻不是没有这样问过我,我当时的选择还很坚决,宁愿送命也不愿意嫁给离天颂。可现在事关师父的生死和平渊的存亡,我没有了任性的余地。

    然后我便看到离风彻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只是我的心里好似真的没有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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