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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风暴前夜(三)

    嘉兴五年,秋。

    自我应下与离天颂的婚事以来,周围门人待平渊阁的态度也不再似之前那般讽刺刁难,反倒有种刻意讨好的意味。

    从永京回来已三月有余,我却被变相囚禁在这个逼仄的清宁院里,像一只被折翼的鸟。无论之前曾飞过多高,终究还是坠落。我眼看着围在庭院周围的人手日复一日地轮流倒班,不禁觉得有些讽刺。离风彻明明已经抓住了我的短处,却还是怕我就此逃婚,于是以保护之名不断地加派人手看管监禁。我还能真跑了不成,多疑至此,也真是“煞费苦心”。

    喜婆送喜服来试穿的那天,冷雨霏霏,我就那样站在雨里,细细缕缕的雨丝不停断地飘在我的身上,身上传来恶寒,心却比身上还凉得彻底。

    楚暮离现在应该和沈杳杳在一起耳鬓厮磨吧。时至今日,我都不愿意再去回忆那一天婚礼上的满眼大红。

    小时候学习剑术的时候,常常受伤流血,也会疼。我一直以为鲜血的红色代表伤口和疼痛,可直到那天站在他们喜堂前,看着楚暮离和沈杳杳满身大红拜堂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以往所有的疼加在一起也难以与那抹红带给我的刺痛相比。

    带给他们幸福的东西,恰恰是剐我心的利刃。

    如今也轮到我穿嫁衣了,只不过对方恰恰不是我的意中人。

    奉命而来的裁缝和喜婆带着一群丫鬟耐心地等在一旁,还没来得及将奉承的夸奖话说出口,脸上却微微变了颜色。我甚至都没有细看,只觉得按照往日尺寸剪裁好的喜服穿在身上空荡得不像话。

    “姑娘近来感染风寒,身子也不由消瘦了。”一直负责侍奉我的星月开口道。话刚落地,就被对面的孟喜婆打了一巴掌。直视着对面,我看到喜婆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得意奸诈的笑。

    “主子不说话,丫头却逞能开口,倒也该打。”一旁的王裁缝开口帮腔道。

    不大的屋子里顿时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丫鬟们的脸上带着鄙夷和轻视的神情,还不忘打量我。

    王裁缝接着瓮声说:“喜服这边倒是不打紧,老奴会下去再重新修改裁剪。只是姑娘要注意好自个的身子,毕竟少主大礼可是耽误不得的。到时候,姑娘的师门一族也是要按时出席的,倒给他们平添担心了。”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讽刺与威胁。

    又来了一群拿着师门威胁我的狗腿,真当我是唯唯诺诺的无胆之辈了。

    被离彻风威胁,我认了。谁让自己没有能力与之对抗,妥协也就罢了。

    可这些阿谀奉承、仗势欺人的小人,还不足以让我留面子给她们。当着一屋子丫鬟的面,我慢慢走上前去,狠狠地打了领头二人一人一记耳光。

    我绕着屋子中间边走边说:“想必在场诸位,都很熟悉我。平渊门的慕子衿,不爱说话善用毒。这一点相信都很了解。至于不了解的一方面,那就是报复心强。如果我喜欢,当朋友也未尝不可,可我如果讨厌,拿来试毒再好不过了。”

    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有几个丫头率先倒了下去。不消片刻,屋子里的其他人也支撑不住,纷纷哼哼着坐倒在地上。

    “这是我最新研制的红颜醉。毕竟良艮春天的桃花露不好采集,这个药也算珍贵,你们倒是可以好好感受一下。”

    “子衿姑娘,都是老奴不好。老奴知错了,求姑娘发发善心,把解药给我们吧。”刚刚还嚣张的王裁缝扯着我的衣裙狼狈地哀求着。

    我没有理她,径直过去扶起倒在一旁的星月,用一直握着的手帕给她擦了擦汗,然后扶着她走了出去。经过王裁缝的时候,我没忘记把手帕故意落在她身边。

    走到门口时,我停了停。“裁缝嬷嬷旁边的手帕上浸过解药。”

    身后传来一阵哄乱的咒骂声和惨叫声,我知道那一定是她们在抢手帕了。嘴角轻蔑一笑,快步穿过了长廊。

    后来听小厮说,王裁缝在和丫头的哄抢中被磕伤了额头,便哭哭啼啼跑去门主离彻风那儿去告状,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以违反门规押下去抽了二十鞭,至今还躺着养伤,连床都下不了。一旁的星月听了不禁笑出了声,这小妮子可算出了口大气。

    这个结果在决定下毒之前,我就料到了。果然,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只要能达到目的,那么给对方一点人情也未必不行。说白了,不过是知道对方已经输得很惨,借人情给自己赚个贤良的名声罢了。

    是夜,离天颂来找了我。他上下打量着我,用一种不无心疼的眼光。

    我知道他一直对我有情,但我知道我没办法爱上他。不是像外人以为的那样,我嫌弃他是个残废。事实上,我从来都没觉得那个仪表堂堂,如玉般温润的男子是残废,甚至我觉得他的远见卓识、满腹经纶,从不显山露水的智慧更让他像一个真正的君子,值得任何女子的倾慕。

    “听说你最近一直待在清宁院,想来也闷了。今晚的月色不错,我们正好出去散散心。”

    本来是不想去的,毕竟走到哪儿也有人跟着,怎么也避免不了被监视。可在看到他真挚带着渴求的眼神之时,我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都不用跟着,留守就好。”看到守卫准备跟着一起的时候,他清冷却不失威严地说。

    秋夜的良艮,凉风阵阵,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像是沙哑的声音想要诉说什么。

    离天颂拄着拐走在我的前方,我默默跟在身后。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山门前。周围只有几个暗卫在守夜,显然还没发现我们。

    就在我疑惑为什么要来这儿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离天颂开口了。“走吧。你的师门那边,我会告诉我爹不要再为难你师父和师兄,不用担心。”

    原来他是想放我走,可是我该走吗?我不爱他,怎么能肆意地随便享用他一直以来对我的好。这不公平,不公平。

    “天颂哥,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东隅已逝。曾经我多想肆意放纵,无拘无束地策马天地间。但现在我是一个连自己亲人都不能保护的人,就算我离开了良艮,那又怎样呢,我一样不会快乐。

    我们回去吧,明天是我们的大婚之日。明日过后,我是你的妻。过去的痴心妄想,既然我都不强求了,就算了吧。”

    楚暮离,过去的都过去,你好好的。至于我对你,也只能算了。

    大婚当日,整个良艮被布置得喜气十足。

    早早离门那边就遣了丫鬟们前来侍奉。我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任几个手脚麻利的梳洗丫鬟将我的黑发盘成灵巧好看的发髻。专门负责妆容的嬷嬷一边替我上妆一边夸赞着,周围的丫鬟们也纷纷应和着。

    刚到午时,就有负责抬轿的小厮扣门。在喜娘的搀扶下,我上了轿。

    轿外吹吹打打的声音不绝于耳,嫁人该是喜事,可眼泪却忍不住地掉了下来。刚好落在手背上胡乱蔓开,不成任何形状。

    良艮的拜堂大礼一向在晚上举行,隐约中只觉得轿子进了离门内的霁月院。被送至喜房内的我来回打量着这个熟悉的屋子,依旧是喜庆的大红色,这一回的主角终于是自己了,可对方却不是楚暮离。

    也许人生只有遗憾才最真实,其他的都易变。

    下午未时,有婆子送莲子羹来暂时充饥。从清晨到现在,几乎滴水未进,一直觉得身上有些虚弱无力。正端起碗准备入口,突然觉得这莲子羹有一种淡淡的桃花香。也不是桃花开放的时节,不禁心中生疑。

    随手将粥倒在了秋海棠的叶子上,只见先前还疏落有致的绿叶,此刻却变得蔫头耷脑,静静地垂在一边,失去了原本的活气。果然如此!

    有人要害我,这不是不可能,毕竟平渊门为良艮其他门系排挤也不是一天两天,担心平渊与离门联姻的人大有人在。但所下之毒恰恰是红颜醉,这就说不通了。红颜醉是我新近一年才研制出来的,除了上次教训王裁缝等人并未有过它用,而且素问阁一向由专人把守,除我之外,旁人并无钥匙,那么下毒的人又是从哪儿拿到的呢?

    如果单单是因为记恨平渊门或我,为什么会用我研制的毒药呢?难道他不知道这样的毒药对于制成红颜醉的我来说根本是毫无用处的吗?如果不是针对我,那么被下毒的绝不止一个,而我是误被卷进来的吗?还是背后有人别有用心想要借红颜醉之手栽赃陷害?

    心中有千万个疑惑,百思不解。冥冥中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却一时间又想不明白。出了房门,来到庭院门前。为了确保婚礼的正常举行,离门把几乎三分之一的暗卫都派到霁月院把守。

    要想出去用强的怕是不行,对方人太多。因为是大婚,身上也没带任何毒药。现在看来,只能用轻功偷偷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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