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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重回良艮

    从山上滚下来后,因为磕到了头,所以我昏迷了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当醒来之时,就已经置身于一片寂然的古刹了。

    这里是普陀山。我滚下山受伤,是这里的一个姑子救了我。

    她救了我,可我腹中的孩子还是没了。

    没办法,当时我身上多处磕碰,受伤很严重,能侥幸得回一条命,就已经是菩萨保佑了。

    失去孩子固然心痛,但更令我绝望的是,我居然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是良艮山上的慕子衿,两年前良艮灭门惨案中唯一的幸存者。

    原来,我和天离皇室根本什么关系都没有,可我却生生地当了他们的棋子,还意外地嫁到了出云。我不仅没能为师门报仇,还差一点就认贼为兄,供人驱使。

    这些天来,那种恼恨和羞愧久久萦绕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救我回来的人法号换做玄尘,是个带发修行的年轻尼姑。长相生得很是秀气,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因为寺庙狭小,人也不是太多,这些日子里全部都是玄尘师太来照顾我的。她面色恬淡从容,想来是读佛经久了,身上很有一种祥和安宁的气息。

    被救回来之后,我渐渐变得沉默寡言,不知该如何自处。

    我想过报仇,将楚暮离,萧旸还有当初策划屠戮良艮满门的人全部杀光,可当我记起自己曾经那般滥杀无辜,手中的剑杀了那么多不相关的人,我就觉得自己罪孽已然深重,更别说我现在是个连剑都不能用的废人。我想过自杀,试过用这种最徒劳无功的方式来自我赎罪;更有那么几天,我甚至想过要出家,就此长伴青灯古佛,日日念经来超度旧人,也惩罚自己。

    但我的念头刚生出来,就被照顾我的玄尘师太给看了出来。她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同我说我并不合适。我不解地问她,她却只说有些缘法不必强求,我是红尘中人,还有各种牵绊没有放下,即便真的皈依佛门,将来日后也只会后悔。

    她说的没有错,我确实还有很多事情割舍不下。

    我如今所有的怨念和不安,爱恨痴缠尚没有完全解开,我心底分明是不甘心的,只是迫切地想要寻求解脱,所以才会这样拼命地想要寻找出路。

    “施主,佛语有云‘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那姑子留下这样一句后,便离开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说我尘缘未尽,不必过分执著。

    我将她的话暗自思量了很久,但都只是一知半解的。直到有一日,玄尘师太突然对我说,让我自己寻寻自己的来处,再考虑自己的去处。

    她这番话出来后,我默默地收拾好了回良艮的包袱。也许,我真的该回去看看,看看我的家。即便它已经不复当初。

    回良艮的路上,沿途听到了墨子徵已经张贴皇榜来大肆寻人的消息,其中写明若有我的消息,便可得黄金万两。

    他这样费心找我,可我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自相识以来,墨子徵待我一向很好。他答应了我的事情大多都没食言,除了为保护百姓而被迫成亲外,他对我没有任何辜负的地方,他答应我的事情,不管是不近其他女人还是后来惩治李丞相全家,向来都是说到做到的。来到出云这两年,他也始终爱护我,关心我,不舍得让我受一点的委屈。

    可我却不值得。我怀疑他,不信任他,甚至中途还爱上了楚暮离。我不值得他这样待我。尤其是如今的我依旧囿于爱恨,不能自拔,即便我回到他身边,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将自己的不幸和压抑带给他。

    所以,我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回宫去找他。我想,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关于将来,还有自己。

    此去良艮,路途遥远,在经历了多日的风餐露宿之后,我终于回到了良艮山。

    昔日的辉煌繁华已不复当初,山路上到处是飘落的枯枝落叶,整个偌大的良艮山只剩下莫名的荒凉。

    山上再无一人,屋舍因为长久没人居住,大多都已经落灰蒙尘,有的角落还接起了蛛网。无论何处,都破败得不成个样子。

    走进皓月殿,廊柱上沾染的斑斑血迹早都变色,全部褪落成了赭红色。

    曾几何时,我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这里,可当我站在大殿之上的时候,整个人却只感到了孤独和寂寥。

    没有师父,没有师兄,天颂哥,悠悠,雨宁,还有那么多的同门师兄弟,什么都没有了。

    我挨着每个屋舍都转过了一遍,物是人非,莫过于此。

    他们都不在了,只有我一个人。甚至只要我一闭眼,想到的就都是师父和师兄让我逃走时的样子。

    他们爱我,所以他们拼命想让我活着,可是一个人这样孤独地活着却让我觉得莫名的痛苦。

    很多时候,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我独自一个人在默湖边待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偌大的天地,人再渺小不过。

    就在一瞬间,我突然明了了自己该去往何处。离开良艮时,我带走了一些东西。

    离门的《机关通义》,留若的《独门暗器》,灵越的《冶金术》,还有那本被离风彻保留的原版《昭月兵论》。

    这些东西都是历代门主守护的,一直被贮藏在忠孝阁的密室之内。看来当初楚暮离搜查的时候,也没能找到这些东西,反倒把其他的屋子摆设给翻了个底朝天。

    在看到《昭月兵论》的时候,我心下有些惊讶,但随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当初替楚暮离拼命比试,想要拿到这本兵论,但此刻才明白当初那个所谓的奖品根本只是个幌子。

    毕竟离风彻就是离风彻,怎么可能轻易让别人沾了自己的光。这样想来,流落在楚暮离手里那本只怕是被离风彻伪造的。

    这样想想,我心里多了几分放心。

    不管是怎样奇妙的秘籍,总不该落到心思狠毒的人手里,不然只会酿成更大的灾祸。

    就像当初我送给楚暮离的醉红颜,到头来却被用来夺了良艮门人那么多条性命。

    当我下山时,天离就已经传来了皇帝萧旸被逼退位的消息,三日后,萧旸就被传暴毙于宫中。

    这个结果没什么可意外的,因为之前墨子徵就说过,成王和墨子徵如今有和出云相战的意思,既然这样,那么一向主张议和的傀儡萧旸自然会被处理掉。接下来他们要不就是再扶持一个新的傀儡,要不然就是直接趁这由头,自己干脆上位。

    关于皇家纷争,我无心再管。虽然我恨那些人,但恨有时候并不能解决问题。

    就像师父说过的那样,一个医者的仁心该用来救济世人,而非争强斗狠。

    我并非不恨了,只是想清楚了,人活着,有很多事远比仇恨和冤冤相报来得更重要。

    当然,如果有朝一日楚暮离再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对他下刀,但仇恨不是生活的全部,仅此而已。

    我亲自到了出云的边境,因为我知道墨子徵为了应战,已经亲自到了西边。除了在军营当中商讨谋划,他偶尔也会到附近的集市上去逛逛,看看百姓生活如何。

    我在军营外默默关注了很久,终于有一日逮到了这样的机会。我偷偷地跟在他身后,看着时机合适,拜托一个当地的孩童将《昭月兵论》交给了他。我知道有了这本书,他会更加如虎添翼,也相信就算出云打赢了,他依旧会善待那些百姓。

    墨子徵的反应果然是极敏感的,只向那孩童简单打听了几句,就猜测到背后行事的人是我。他开始在人群中喊我的名字,但我却偷偷地藏匿在人群中,没敢出来相见。与其说,我没办法面对他,不如说我没办法面对自己曾经辜负过他的深情。

    之后,很快我便离开了那里,然后便开始云游四海,到处行医。

    沿途遇见一些孤儿,被我救了之后,便非得要留在我身边报恩,强拗不过,我也只好收他们做了弟子。

    这一路很长,没有尽头,我总是在一个地方待上一阵子,然后再离开。看着很多病人重新被治愈,告别病疾,我会觉得自己平静了很多。

    一路上,听到许多关于军情的战报,很多都是关于墨子徵所率军队的捷报,而天离的楚暮离却节节败退。还有些秘密消息说,天离如今已经在草拟降书,准备近日就要派大臣前去谈判磋商。

    如果两国真的能统一,结束战争和对立,未免不是件好事。我默默地在心里想。

    但就在墨子徵准备接受降书的前几日,出云北地却突然传来了瘟疫的急报。

    我没有多加犹豫,直接朝瘟疫发生地赶去。子徵接下来如何应对我不清楚,可此刻作为一个医者,不该有后退的念头。

    当我到达出云北地时,许多城郭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就像之前我们前往杨岭救治瘟疫的境况一样,好像冥冥中有什么预示一样,灾难这一次发生在了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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