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大阁主，这边请。”

    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乾王朝皇帝和颜悦色，亲自领着一位面如冠玉的黑袍男子登上高楼。

    高楼下方道场上，最年轻一辈正在练剑。

    阎云柯稍稍弯起唇角，不多时，便在阵列最末的一排，找到了他此行要对付的少年。

    乾帝貌似不经意地朝旁边的老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老太监会意：“陛下，您看，演武场上，几位皇子殿下可都在第一排呢。”

    乾帝故作无谓地摆手：“那是执教给朕的面子，身份使然罢了。”

    “陛下有所不知，这位新入宫的剑道宗师排位置只看实力，不看身份，殿下们能在第一排，只因他们自身天资过人，悟性不俗。”

    剑法阵列中，能看到前排的弟子动作整齐划一，后排的相对较乱，而阎云柯要找的那个少年，属于后排的小孩中年岁最大的。

    他出错，连带两边的人也都乱了步伐。

    乱了的人大多气急败坏或面红耳赤，唯有那少年表情过分认真。

    他左边，有个五岁小孩面无表情地抱臂而立，右边，有个四五岁小胖子气鼓鼓地怒目而视。

    被盯着的人，丝毫不受影响。

    “那孩子，看衣着打扮，也是皇家？”阎云柯可不打算给乾帝面子，说的正是那个很努力但是跟不上的少年。

    乾帝反应很快，侧头问：“那是谁？”

    名叫刘敕的老太监察言观色：“老奴老眼昏花，竟也不知是谁。”

    你儿子，十九皇子，姓陆名放，你居然装不认识！

    阎云柯眼看着那俩小孩相互示意着联起手来，趁其不备打落了那少年的剑，然后一拥而上，对那名叫陆放的少年拳脚相向。

    旁边走来走去的执教长老们置之不理，甚至完全目不斜视。

    身旁的乾帝依旧和颜悦色地招待自己，时而和老太监说着什么，分明看到了，也当做没看到，

    阎云柯看到那少年倒在地上，只是双臂交叉护着自己，并没有还手，心想难不成这位皇子是个傻子？是傻子就能解释为什么如此浅白的不入流剑法，认真了却还能跟不上节奏。

    所以天界那群遭天诛的仙官闲来没事登门拜访，拿八百年前的人情加上大笔好处，请他出手教训的这位古国皇子，都已经是个傻子了……还要他来凑个什么热闹。

    他莅临这一方古国，面见古国皇帝，用他属下的属下的属下身份就绰绰有余……所以这个傻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值得他亲手对付？

    “不知阁主可有看好之人……”乾帝道，“若无看好，也可在皇宫多住些时日，朕备下盛宴，为贵客接风洗尘。”

    “既已见过乾王宫高处风景，本……阁主不便多加叨扰，告辞。”走了走了，魔尊崇泽不等乾帝开口挽留，便闪身消失不见。

    他按照约定来对付小毛孩，并非光彩之事，所以低调前来，本打算不动声色地激起父子间的仇恨，但看这状况，见都不用见了。下面两三个大臣之子，四五岁的小毛孩群殴，对这小少年身心造成的伤害，恐怕都超过了他深思熟虑后的手笔。

    陆放握紧拳头，浑身泥点，他没有还手，毕竟是朝中元老之子，诸侯之子，深受父皇赏识，而他并不受重视。他只是惋惜被偷袭得手之后，后面的剑式暂时没有办法继续跟着练。

    尽管他先天天赋不足，四肢过于僵硬，但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记全了所有剑法，只要勤加苦练，迟早能熟能生巧，甚至融会贯通。

    再者，只要忍下来，他就能继续练剑，不然最坏的结果就是被告到上面，惊动了上面任何一位，他被禁止和皇兄们一同修行，损失最大的只会是他。

    所以不过是因为实力不如五岁小孩，被偷袭没能躲闪过去，这还好，将来若是遇到更惊险的杀招，他没注意，可能性命就交代了。

    陆放承受着拳打脚踢，在脑子里复盘方才他沉浸在剑招与身体的糅合，正施展到哪一步，而当时两朝元老亲孙子的攻击是从什么方向袭来，他应该以怎样的应变方能躲开。

    等到他想到第九种方法时，落在身上的拳脚没了，小孩的嘻嘻哈哈声也消停，周围静得出奇。

    陆放睁开眼睛，有个小太监吊着眼角看他，而其他大臣之子，元老之孙都围在一旁看热闹。

    “还要装死到什么时候，十九皇子，您还不快起来听圣谕！”

    “儿臣接旨，拜见父皇，父皇万岁！”陆放跪地，低眉顺眼，态度诚恳之至。

    饶是如此，小太监面露不屑，声音尖细：“传圣上口谕，十九皇子身体抱恙，从今日起不必再来道场……”

    陆放猛地抬起头，众人在这个逆来顺受的少年眼底见到了前所未有的火光，但见他白皙稚嫩的面容好似僵硬了般，扯开嘴角想要做出平日里的诚惶诚恐样，脸蛋却在抽个不停。

    他竭力克制心情平和，带着天真的感激，试图大事化小：“是不能一同练剑了吗，儿臣手拙，多谢父皇体恤儿臣！儿臣确实不是练剑的料，今后会将时间更多地用在刀法，枪法，箭技等其他修行上，定不会再……”

    说这话的时候，陆放脸上在笑，心里抽搐，只觉浑身的淤青都像同时发作般疼得无以复加。

    尽管他学习剑法很慢，但他很喜欢剑，不能再学了很可惜，但十八般武艺是每位皇子王孙的必修内容，总不能所有的都……

    “陛下的意思是，您今后不必修行了。”

    小太监打断道：“不只是剑法，其他刀枪棍棒叉箭戟，都不用了。陛下怜惜十九皇子天分欠佳，特意恩准十九皇子今后不必再费力修行。”

    话是这么说，但周围的世子世女们都笑了，这可是修仙界，乾王朝更是修仙古国，每一代皇帝都是天资奇绝之辈，继承陛下血脉，却资质平庸至此，古来罕见。

    据说他是宫女所出，陛下高风亮节，视这场荒唐为耻辱，保他不死已是仁慈，而他用不争气来回馈这份恩赐，也无怪落到这个下场。

    年仅十岁的陆放如坠冰窟。

    直到这时候，陆放还在往好的方向想，所有剑招都在脑子里，不一起炼了，他还可以看，他能记下来，回头自己练！

    可他眼里才刚绽放的亮光，转眼便被那小太监无情地掐灭。

    “陛下有令，十九皇子不能踏入道场，不得再进演武场。”

    既然不是那块料，就不要再继续了。

    “十九皇子殿下，怎么还愣着不谢恩呢，难道你想违抗圣令不成？”

    在任何古国，皇帝便是天，谁敢抗旨只有死路一条。

    陆放规规矩矩俯首贴地，可他到底是个十岁孩童，哪怕再想隐藏情绪，也顶多只能控制住声线平稳，实则浑身都在战栗：“儿臣，谢父皇恩典！”

    **

    阎云柯到底是拿了好处，走之前想想也不能完全不办事，他虽然很有把握地怀疑那少年是个傻子，可总得有证据才能交差。

    于是魔尊告辞了乾帝陆缜，飞到一半又转了回去，正好瞧见了少年伏地颤抖着叩谢，而那颐指气使的太监昂首阔步离开，周围一阵哈哈大笑声。

    阎云柯不由越发觉得那些仙官不当仙，连小太监都能踩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皇子……也好意思让他再去踩一脚，视他的格调为何物。

    而且这少年，说他傻吧，好像并没有很傻，只是过分天真了，竟然相信皇帝是为他好。

    那少年被小太监带离了道场，小太监走后，少年独自去到靠近宫墙的落叶林，那里相对偏僻，无人经过。

    少年像面壁一般，面朝着枝干最粗壮的大树站好，抬起细瘦的手臂挡住了眼睛。

    阎云柯无声靠近，隐约听到了极低的抽气声。

    见他低垂着头，瘦小的身体微微颤抖，阎云柯无声来到他对面的树梢上隐去身形，想看这疑似傻子的少年正脸是何模样。

    猝不及防，却见这个极尽隐忍的少年仰起头，放声大哭起来。

    **

    “陛下，请恕老奴多嘴，那位名叫阎泽的阁主究竟是何来头？”老太监刘敕按照陛下吩咐，让小太监去传令，再回想起来那人虽身手不俗，但说走就走毫无礼数，不由替陛下不值。

    “不过区区阁主，修仙道被尊为阁的势力，似乎少有能得陛下这般重视……”

    “你呀，井底之蛙，见识浅薄。大道至衡，阴阳相生，正道古教、古国成百上千，修炼门派不知凡几，而与之相对的魔道唯有魔域，魔域至尊麾下四大宫，九大主峰，三十六阁，一百零八堂，还有无数附属小门派。这位乃是魔域三十六阁之一的阁主，值得与朕平起平坐了。”

    乾帝叹道。帝王也有帝王的难处，他兢兢业业掌管祖上万载基业，日理万机造福国内百姓，固守江山，试图再创繁荣，可若是子孙后代不争气，古国也会随之衰弱，一步衰步步衰，一旦倾颓，再想挽回就晚了。所以每一任古国帝王重要的使命便是在维持自身崇高的同时，不惜一切栽培出最有能耐的太子来继承大统。

    这便是乾王朝能永葆昌盛的原因。乾王朝每一任帝王几乎都是先天天资过人，后天积极进取，德才兼备之能士，哪怕摘掉皇族身份，放之整个凡间修仙势力，也是极其亮眼的存在。

    “那不得盛情款待，热情挽留？陛下此举会不会太冷漠了？”

    “他低调来此，悄然而去，不愿张扬，便随他去。虽结不了善缘，但也能确保结不了怨。”

    乾帝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是他急功近利了，魔域哪是一般修士能去的地方，那人到底是魔域魔修，就算是阁主身份尊贵，地位超然，若他给予厚望的皇儿不能成为阁主亲传，只是去跟魔修同修，还不如留在乾王朝，在他的倾力栽培下修炼突破更靠谱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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