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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强者彩鳞

    若干年以后深冬的一个黄昏,落羽跟着商崇跋涉千里来到昆仑山顶。

    落羽记得茫茫风雪中,灰云与险峰在天边交融,分界朦胧,四周是绵延万里的千年积雪,如刀霜风模糊了他的视线,模糊了商崇的背影,他虽紧紧相随,可那透体钻心的寒意却氤氲了心头的一丝不安。

    他不是害怕自己会死在昆仑山,而是那漫天风雪让他觉得自己和商崇之间有些遥远。

    落羽不知商崇为何要在这样一个时节来这样一个极寒之地,可商崇却是丝毫不顾疯狂咆哮的北风,长发飘飘地站在山巅,那对漠然幽碧的双眼眺望肃杀千里的冰天雪地,若有所思。

    随即她回头轻撩发丝,对落羽嫣然一笑,碧发飞扬,恰如寒风中春花怒放。

    在那一刻,落羽心头一震,他忽然蓦地想起了初见彩鳞的那个清晨,天昏地暗,乾坤失色,而彩鳞却只是漠然地站在山巅,金光熠熠。

    此时在落羽看来,商崇和落羽竟是出人意料得如此相似。

    落羽单纯地觉得,拥有能与天地乾坤抗衡的实力,该是多么强悍,单单那一份蔑视万难的淡然,便无人能及。

    那时他太过无知,他不知道有些人注定命比天高,睥睨天下,那与生俱来的气质,却与修为无关。

    他也不知道,彩鳞注定如此,商崇亦是如此,而他自己,不外如是,只不过隐在了骨子里。

    待他看清一切时,却已困在逆缘阵中,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落羽和商崇就这样一前一后站在昆仑山顶三天三夜。三天三夜里,商崇呆呆地凝望灰蒙天空,偶尔试图去挽留触手即化的飘雪,待发现徒劳无功后也不恼怒,笑着轻呵一口气,便又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茫茫天地间商崇如沧海一粟,身子瞧来单薄无比,站在北风呼啸的山顶仿佛摇摇欲坠,惊险之极。

    落羽后来问商崇为什么要在深冬站在昆仑山,而且一站便是如此之久。

    商崇笑着告诉他,她只是单纯地想知道落羽是不是和族中那些迂腐的长老一样,想把她囚禁在安逸舒适的牢笼里,当一只笼中鸟。

    呆在笼子里长大的凤族怎么配得上圣兽之名,何况她是血脉高贵的青凤,自然是要在涅槃中历练,才能位居强者之列。

    青凤说她只是想站在昆仑山顶,虽看上去千难万险,可凭她的修为,登顶昆仑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落羽借着关心的名义,试图将她劝下山去,那落羽便永远失去了追随她的资格。至于那些所谓高山艰险,天寒地冻的可笑说法,只会让她心底里厌恶落羽。

    那时他俩已经下山,落羽坐在一块黑色巨石上,怔怔注视着脚下迤逦成溪的潺潺雪水,商崇的话就像不远处料峭光秃的枝桠,**得让他心寒。

    商崇似乎心有所感,有些歉然地跪坐在落羽身后,素手轻轻牵住了落羽长袍的衣角,眼中满是温柔。

    对她来说,这是最后一次试探,让她庆幸的是,这个生死相随的男人并不迂腐怕事。

    商崇轻声告诉落羽,她愿意就这么陪他坐在这里,直到落羽心中不忿烟消云散。

    落羽不知凤族中人一生只能有一位伴侣,这是他们的祖训,有违祖训者必遭天谴,所以凤族挑选伴侣之时自然得小心翼翼。不论如何,他得到了商崇承诺般的示弱和道歉,自然得偿所愿,何谈心生怨愤。

    落羽只是被商崇言语中的淡淡不屑和一丝霸道给吓住了,那时他修为虽已有小成,可也未曾奢望踏入商崇口中所谓的“强者之列”。

    强者自然是不受缚于天地的。比如金光辉耀的彩鳞,比如长发随风的商崇。

    从那一刻起,落羽心底便埋下了成为所谓“强者”的种子,不是因为他希望自己能配得上商崇,不是因为他心底有如此的野心,只因为他亲眼见过被称为强者的彩鳞被人打败,流下屈辱的鲜血,气喘吁吁地疯狂逃窜。

    再厉害的强者,也有丧命的危险,落羽只是希望自己能尽量掌握命运,尽量活得更久,就和当初那株初遇彩鳞的梧桐想得一样,这个愿望从未更变过。

    落羽依然记得彩鳞的威风凛凛,可他未曾料到当时那藐视天地的模样,只是他不敌战败后的自我安慰,站在高处唏嘘浮生,暗叹流年不利,只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谎言罢了。

    骄傲的彩鳞无法相信自己会落败,他需要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接受这个虚幻的事实。

    多么可笑啊,强大如斯之人也需要心灵上的慰藉,可欺骗自己终究也欺骗不了天下,所以彩鳞会在逃窜之时一路肆意破坏,企图杀光所有可能见证他战败的生灵;所以他会在感知落羽的凝视时敏感地恼羞成怒,想要将落羽连根拔起。

    落羽记得那个清晨,他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便看见那个站在山顶的男子突然风驰电掣地朝自己冲来,风声呼啸,气势冲天,他面前万物都被硬生生迫开。

    落羽从彩鳞暴戾的双眼中第一次感到了杀意,一刹那间他有种寒冬瞬至的错觉,他甚至来不及躲避,甚至忘记了自己根本无法躲避。

    他只是一株梧桐而已。

    就在落羽感到自己即将无辜枉死之时,南边突然闪过一道白芒,如流星在天边划过,转眼间便飞掠至眼前,与那道迎面而来的金光冲撞在一起。

    彩鳞哀嚎一声,鲜血长吐,心有不甘地被那白光裹卷着撞向山腰,轰隆声震耳欲聋,响彻山谷。

    彩鳞飞离前冰冷彻骨的仇视让已经战战兢兢的落羽心生愤恨,他不认为自己和素不相识的彩鳞有任何恩怨,而他却是如此凶狠地要置自己于死地。

    “巫铭!本尊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偷袭!”彩鳞金发散乱,衣衫破裂,嘴角噙着一丝鲜血冷声质问道。

    落羽闻言冷笑不已。

    那白光倏然一闪,随即在不远处化成一名长眉老者。只见他身着白衣劲装,银发飘舞,精神矍铄,眉宇间被岁月刻下了几道深壑,双目炯炯有神地直视彩鳞。

    “彩鳞妖龙,你欲娶青凤为妻,我灵山管不着;你比武输给凤族护法,我灵山也管不着;可你战败后将怒火宣泄在这九嶷山万千生灵上,我便要管管,让你知道这天下,也不是你想怎样便能怎样的!”

    彩鳞妖龙!欲娶青凤!落羽心神陡然一震,转眼间汹涌怒潮便如江河决堤在他心中翻腾。

    这样凶残暴戾之人,怎么能配得上青凤!杀了他,杀了他!

    就在落羽暗恨自己不能怒喊出声之时,彩鳞龙与巫铭竟同时朝他这边望来。巫铭似笑非笑,彩鳞龙目露寒光。

    “彩鳞妖龙,你看你做的孽连一株启灵不足百年的梧桐都看不过去了,难道你还不知悔改?”巫铭嘿然挪揄道。

    彩鳞龙杀意大增,那凝如实质,锋利如刀的眼神瞧得落羽有些颤抖,可他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勇气,竟是不躲避,迎着那双赤红的血瞳怒视相对。

    “哈哈哈,彩鳞妖龙,你只能和一株不能动弹的梧桐较真了,看来凤族的老妖怪当真是把你欺负惨了!”巫铭放声大笑,白眉飞舞,调侃之味十足。

    “巫老头,你太聒噪了!”彩鳞龙似是羞怒上脑,脸色潮红,金发肆意劲舞,气浪如蛟似龙在身上盘旋。他大喝一声,衣衫随之崩裂四散,手握七色霓虹彩光,以横扫千军之势,向巫铭挥出一记十余丈长的七彩气刃,顿时霞光炸裂,霸道之极。

    “彩鳞小子,要光着膀子才能使上力气么?”巫铭虽嘴上讥讽,却也不敢大意,凌空回旋翻转,暂避气刃锋芒。

    巫铭低头望去,只见那气刃犹如霞光飞舞,刚猛无比,转眼间十丈之内的树木尽数拦腰折断,巨石炸裂飞舞,那妖龙真气之强,竟是在九嶷侧峰劈出一道巨壑。

    “巫老头,你在看哪里?”

    彩鳞龙诡异的声音陡然在身边响起,巫铭心下一凛,气运丹田,全身绽放出刺目的白色光芒,如陨星流光极度闪耀,将天地照得通明雪亮,落羽一时也瞧不分明。

    “不知他俩胜负如何。”落羽凝视片刻,心中紧张。只见半空中那白光倏然收缩成团,七彩霓光化成一条灵蛇肆意飞舞,随着阵阵不绝于耳的铿锵声与白光纠缠搅动。

    阵阵气浪在空中流转,形成巨大气旋,将天幕中的灰蒙重云尽数吸入,卷起呼啸狂风,挟起飞沙走石,凝聚成道道肉眼可见的黑色利刃,发出尖利的呼啸,在空中肆虐飞舞。

    山谷间巨石悬空浮起,花草树木被连根拔出,盘旋在空中片刻,便卷入那黑色气旋中,瞬间化成齑粉。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如同惊雷炸裂,那黑色气旋瞬间爆裂,气波层层叠叠汹涌如潮,向四周铺天盖地而去。

    转眼间,那团霓虹白光交织而成的彩球倏然而散,爆发出无数艳红血箭,接着一道金色人影从澎湃光浪中倒飞而出,停在空中鲜血直流,狼狈不已。

    那人正是彩鳞,他左脸刻着一道鲜红的十字,肌肉虬结的上身淤青满布,他右臂无力地下垂,手指不时地抽搐,显然身受重伤,已经没有再战之力。

    半晌,天朗气清,骄阳当空。山谷间巨石累累,枯木断枝散落一地,本来清澈见底的溪水此时掺杂着浓稠的鲜血,发出扑鼻腥臭,树林间几道白烟悠悠升腾而起,枯木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山间显得十分喧闹。

    巫铭脸色苍白,手抚胸口摇摆着漂浮落地,踉跄了一阵方才站稳。

    “嘿,彩鳞小子果然好修为,老子差点便死在你手上。”巫铭运气调息良久,咬牙切齿地对彩鳞龙嘿然一笑。

    彩鳞龙气息不稳,跌坐在一堆乱石间气喘吁吁,金发沾满灰尘,脏乱不堪,赤瞳凶狠地瞪视巫铭,不敢放松一分一毫,生怕他突然暴起,狠下杀手。

    “彩鳞小子你放心,我灵山还不想与龙族开战,老子自然不会杀你。可你得记着,你今天能活下来不是靠你的实力,靠的是你族里那些老妖怪的凶名!你连他们的名声都比不上,活着还有什么劲!”

    巫铭讥讽的话语似乎比方才激荡磅礴的真气更具威力,字字坚如金石,无情地撞在了彩鳞的灵魂深处。

    彩鳞经脉撕裂如烧,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怒气攻心下,喉中腥甜上涌,鲜血从口中怒喷而出,如朵朵飞花随风飘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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