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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赚翻了说三遍

    大观二年,春正月。

    燕青抬头望了望夜空,冬日的星辰虽然没有夏天的那么繁盛,几颗寥寥的亮星却愈发显得明亮,在迷茫的黑夜里俯瞰着脚下的大地上,人们演出的各种悲欢离合。

    “算来,来到东京汴梁,这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他的目光从南天的心宿二,一路北移,最终停在了永恒悬挂于北天的北极星上,北方,那是自己的故土所在,却已经没有了家。

    无声的叹息,燕青转过身来,此刻他身处的乃是东京丰乐楼的最高点,正是华灯初上之时,丰乐楼一如往昔的热闹非凡,尤其今天又是白沉香十日一次的登台演出时间,当真是客似云来,人如潮涌,五楼并起的偌大一个丰乐楼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又有一夜好忙了。”主理丰乐楼一年多,这样的事燕青已经熟极而流,不光是他本人和主演的白沉香,丰乐楼的一众帮闲人等也都培训成功,都晓得自己的职司所在,眼下燕青已经不需要事事亲历亲为了。

    “有乐和这小子在,料想不大会出什么差错。”燕青心里这么想着,依旧站在丰乐楼主楼的最高层,近来他越来越喜欢从这个方向往下看了。乐和是年前从山东青州来投奔他的一个年轻人,很伶俐的一个小伙子,乐理上头也学得很快,楼子里的姑娘乐师等夸奖他音律好,众口送了一个绰号叫铁叫子。这还不到半年功夫,燕青已经放手让他打理有关演出的大小事务了,自己乐得清闲。

    耳闻楼梯声响,燕青并不回头:“什么事?”

    “小乙哥,叶侍郎到了。”

    “请。”叶梦得去年年底也升了官,原任是礼部员外郎,现在迁为起居郎,虽然官阶只升了一品。却是个离天子很近的要紧位置,目下在京中显眼得很。

    没大功夫,叶梦得大步进来,有道是风从虎,云从龙,人靠衣裳马靠鞍,叶梦得如今官场得志,装扮也已与往常不同,日渐华美起来,全身亮灿灿的晃人双眼。

    二人原是见熟了的。当下也没什么客套,略略寒暄几句便各自就座。

    叶梦得开口便笑:“小乙,莫看我这一身的俗气,实在到这个地方来,只得入乡随俗,倘若是一袭青衫,反而格外出挑。”

    燕青微微一笑:“这个自然理会得,叶大人不必拘泥。”他在京中太学读书,与一帮士子打成一片。叶梦得对他也是赞赏有加,二人甚是投契,因此叶梦得直接就叫他的小名。

    叶梦得点了点头,忽地把姿势端正了,向燕青道:“小乙,你家衙内,现今是在杭州呢,还是在山东?”

    燕青道:“去年十月杭州大通钱庄开张,衙内八月上便已经回了杭州,年前也有礼物并家书送回来。”

    说起这大通钱庄,燕青不觉有些好笑,去年年中时第一拨前往日本国的船队顺利返航,计算收益之下,总计赚得利润高达二百五十万贯之多,高强在给他的信中,连用了三个“赚翻了!”数钱时的神态跃然纸上,令人见之莞尔。而趁着这一股东风,高强筹划已久的钱庄也于十月正式开张,除了杭州本店以外,第一家分铺居然就设到了日本国,令东南所有的商旅都大跌眼镜。

    叶梦得听到这大通钱庄的名字,却不禁皱了皱眉头,向燕青叹道:“去年你家衙内向相爷上书,要求开设钱庄。相爷为了大局着想,未置可否。不料你家衙内却依旧搞了起来,且弄得这么大动静,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言下之意,你家高衙内就算有些小聪明,懂得玩弄些权术,这生意经却不是凭空能想得出来的,况且你钟鸣鼎食的大家。何必要去争那一点蝇头小利。

    燕青心里明白,这话虽然是从叶梦得口中说出来,没准就代表了蔡京的意思,毕竟高强和蔡京之间,最多的沟通管道便是经由燕青和叶梦得的会面进行,当下一笑,将话题先岔开了:“叶大人,闻说近来圣眷正隆,这正月里怕是又要高升了吧?”

    说起得意之事,叶梦得顿时满面春风:“哪里哪里,说起来若不是你家衙内的指点,我还不能升的如此之快,那礼部员外郎的职位,恐怕要到三年的大磨之时才能升迁的。”所谓的三年大磨,是宋朝官制中的一项提拔制度,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论资排辈,大家把政绩官声年齿什么的都报上来,看看有谁再不升官就实在说不过去了,便给他升了,这叫做磨勘,三年一次的就是大磨了。

    而叶梦得去年得到天子超拔,倒真是出于高强的私下提点。原来高强当初离京之时,曾经嘱咐过他,虽然高强已经向蔡京进言,不可急于更变前任赵挺之的法度,免得落人口实,必要时须得叶梦得向官家进言。

    结果蔡京执政之后,确实采纳了高强的建言,按部就班的将他想要推行的新政,只捡一两项最为紧要的去行,例如茶法盐法之类,不过他的政敌乃是保守派,只要你有新法出来,立刻就有人跳出来骂的,这“激进变法”的指责还是传到了官家赵佶的耳朵里。

    当时叶梦得便依照高强的指点,向赵佶进言:“法自上出,非自相出,如今蔡相悉依前任旧法,只是将些前朝弊政加以革除,正是一心为官家分忧的意思。”这“法自上出,非自相出”的话语,正中赵佶的下怀,他身处深宫之中,外面的什么法什么法对他而言都只是纸上谈兵,只要你能说的皇帝高兴,旧法新法他才不来管你。

    因此官家下旨,奖敕蔡京行法有方,赏赐若干,叶梦得奏对称旨,进为起居郎,为天子近臣。叶梦得听了高强的一句言语,便得了许多好处,心中对高强感激佩服,自然不必说了,现在见燕青提起这事,又是大悦。

    不过官场上人抬人,叶梦得也算打滚多年的人,知道对方提起这话题,必是有所为。果然燕青一笑,随即又道:“我家衙内身受相爷和叶大人等的重恩,自然知恩图报,这钱庄之事,当时衙内受了诸位大人的叮咛,知道要谨慎从事,便将原先的计划作小了,且不管什么铜钱交子之类的事,只管各处设些分号,汇兑钞引,朝中各位大人便是知道了,最多说一声与民争利,以我家衙内和东南应奉局圣眷之隆,又何足道哉!”

    叶梦得闻言称是,高强自从提举东南应奉局以来,各种花样层出不穷,不但是稀奇的花木山石运了一些,更有无数新品献上,哄得赵佶每每龙颜大悦,如今满朝文武,被赵佶挂在嘴上念叨最多的也就是高强了。

    例如江南织锦被他想了个花样,弄出多层镂空的花边来,起了个名字叫做蕾丝边,这花边用在别的衣服上全然不登大雅之堂,用在女子的亵衣上却有神效,听说带了这蕾丝边的各种新奇花样的亵衣一经献上,便叫当今天子直了眼睛;高强所献亵衣的样式也是五花八门,单胸衣就完全摆脱了原先的单一抹胸,全杯半杯前扣后扣什么的叫人眼花缭乱,无论女子自身的本钱如何,都能用他所献的亵衣穿出高挺丰胸来,一时间赵佶眼中遍地皆是深沟;那高强更用西域的秘法,提炼出各种香水,幽香清晰又不刺激,赵佶依照他的建议,将宫中得宠的嫔妃都封了花号,每人用一种香水,每日临幸的妃子用花牌来代替,宫中号为百花谱。

    当时的流行风尚,乃是宫中为先。勾栏跟进,这种种花样迅速流传到坊间,立时引导了汴梁城的流行趋势,丰乐楼近水楼台,率先推出了百花大会点花谱活动,以及百款蕾丝边亵衣展示会,第一场的神秘嘉宾就是当今天子赵佶。皇帝玩的这么high,便有些道学先生说闲话。那小小的反对声浪也立刻被淹没在如潮而至的叫好声中了。

    要知道大宋承平已久,市民的文化早就转向了尽情的享乐,凡是能花样翻新的娱乐大众的,多半迎来一片赞声,明清时的各种礼教大防,在这时代根本没有市场;况且豪门大户之中,荒唐事比这多的去了。勾栏瓦舍又是专门给人娱乐的地方,要说什么道道的话,本身这类地方的存在就是没什么道德可言的,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这叶梦得读书不少,脑子可开通得很。这大宋朝的皇权空前巩固,就以蔡京这样的权势根基,赵佶一旦想让他下台,那也是举手可办的事。因此上蔡京和高强一样,也都是想尽办法讨官家的欢心。别的不说,这东南应奉局的前身苏州应奉局,根本就是朱冲父子秉承蔡京的意旨而设,专为搜罗花石珍玩取悦官家的。只需能得赵佶的龙颜大悦,蔡元长又哪里把那小小物议放在心上?

    叶梦得也知这些道理,不过蔡京近来对高强的各种动向十分关注,他借这机会再提一下,无非是给高强提个醒罢了。当下目的已达,便转换话题:“小乙,你进入太学上舍读书,这也是第三年了罢?”

    “正是,今年九月中若能中式,便可学满,得个出身了。”

    叶梦得点头道:“今年不但是太学上舍生的考试,亦有诸州县地贡生大比,相爷的意思,是你家衙内也该当回京准备大比了。”

    燕青极细微地皱了皱眉头,道:“衙内原本也计划今年大比之后正式入仕,只是东南应奉局近年来事务繁多,钱庄商队等事……”

    叶梦得把手一摆,打断了他的话,将身子略略倾过来,压低了声音道:“你家衙内弄这些东西,钱是挣的不少了,却丝毫无利于仕途,我看相爷的意思,很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你也知道,相爷将最爱的孙女嫁给你家衙内,乃是一片爱才之心,倘若你家衙内一味的不务正业,岂不叫他老人家心寒?借这个大比的名义,早些回京来,方是正理。”

    燕青听罢点头,心中却微微一哂,心说你们又哪里知道我家衙内的良苦用心?自从大通钱庄开办之后,凭借应奉局的那种游离于正常各级州县之外的权力护持,短短时间内便在东南五路各处通县大衢都设了分号,高强仗着手中资本雄厚,先是以白银收铜钱,而后以银票汇兑白银,很快便将信用在东南各地树立起来,更经由来往于中日之间的大型商贸船队,将中日间的贸易结算也都纳入自己钱庄的业务中来,仅这一项,算来一年便可收入不下百万贯之巨,如今东南一带的商旅大额交易都已经渐渐改用大通的银票了,高强眼看形势大好,正要将原先的白银实收实兑政策改变为准备银政策,也就是以往收进一两白银,就发出一两的银票,而今则是库房里存量白银只留三成的准备银,其余都用来转做他用。

    眼下正是钱庄政策变化的要紧关头,高强怎能分身?无奈这些事情无法一一向蔡京细说,再加上高强所推行的这一套,到现在还没几个人能完全弄清楚,就连燕青也只是单纯凭才智推想,不能深入了解。

    他盘算了一会,决定用一个简单的法子来解释一下:“叶大人,你可知大通钱庄自年前十月开设,到如今都作了些什么?”

    叶梦得挥手不屑道:“小乙,你休得将我与那一班腐儒相提并论,经济生意之术本朝的科举也是要考的,况且本朝历来财赋仰仗东南,粮草军器用于西北,这其中的物资调度,多半都有金银钞引铺子参与其间,我又哪里不知这其中的门道了?你家衙内不过是想法打通了中日间的海路,将原本零散于民间的海商贸易集中控制在手中,再借助日本的金银价贱大赚差价,也无甚稀奇。此等末节,等闲一个掌柜都可办了,何须你家衙内亲身坐镇?听我良言相劝,趁早叫你家衙内回京来科举,方是正途。”

    燕青被他抢白了几句,又无法解释清楚高强的深谋远虑,当即闭嘴,况且叶梦得接下来所说的话,更叫他关注。只听叶梦得又说道:“你家衙内若是下月即可回京,相爷有一件大事着落他去办理哩!”

    “敢问乃是何事?”

    叶梦得不答,却站起身走到窗前,遥望西北,油然道:“小乙,你可知道,下个月中,有个人要从西北战场回来了。”

    燕青心思灵动,见叶梦得如此郑重,早猜到大半,惊道:“节帅童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