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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要下一盘大棋

    这个结论在了解了四方灾情的梁士杰心中已经明确无比,但蔡京那笑声中的讥嘲之意,他听起来也还是有些难堪。“京畿人多地少,开封府和周围的郡县粮食供应都得仰给东南,每年漕运六百万石粮米中,倒有二百万石是填进了京畿人的肚子里,其余再转输四方。今年东南大灾,蒙恩相之力,官家的恩情,已经免了受灾各路的租税,因此今年这京畿的粮价,实在是降不下来了。况且……”梁士杰看了看蔡京,欲言又止。

    蔡京老到,一口就把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揭了起来:“而且京畿豪门富商虽然众多,可没有一家像大通这样,既财力雄厚,又能为国分忧的,是不是?”

    直到这时,梁士杰才发现,对于高强一手所办的那间大通钱庄,岳父大人和自己的态度竟有着极大的分别,好似颇不乐见其成。一时想不通其中的奥秘,他也不敢明着问,诺诺应了,垂手而立。

    转过身来,蔡京看看面前的女婿,心中忽然有些感慨,温言道:“士杰,惜惜产后身子好么?”惜惜乃是蔡京次女,也就是梁士杰的妻子,半个月前刚生产了第二个儿子。

    梁士杰露出一丝笑意,答道:“好得很,吃得下,睡的也香,奶水足,奶妈都不大用。”

    但随即,梁士杰就意识到了蔡京忧虑的原因所在。他抬眼看着蔡京。试探道:“恩相,莫非颖儿……”

    眼前的是自己头号体己的人,蔡京并不矜持,冷然点头道:“翔凤前日接了颖儿的书信,说道近来颇受冷落。”翔凤姓宋,乃是蔡京长子蔡攸之妻,也既是蔡颖之母,高强的岳母。

    梁士杰这才明白,为何提到大通钱庄的好消息。老岳父却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高强的情况和他梁士杰不同,梁士杰乃是寒门苦学出身,除了一身才名,几乎是一无所有,当初蔡京慧眼识珠,榜下捉婿将他招赘进门,又一手提拔他直上参政之位,梁士杰跟着蔡京死心塌地。那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怎么也跑不了的。

    高强就不一样,原本高俅虽然是出身贫贱,但深得官家赵佶宠信,为了给他增加军功,甚至直接扔给西边大将高永年麾下,镀了一层金之后直上三衙高位,现在这殿前太尉的交椅坐得稳固无比,当朝权臣有他一份。而高强自己也是圣眷极隆的人物,小辈之中无人可比,蔡家对他虽然有提拔之情,但最多也只是相互利用。锦上添花的性质,他心里能有多少感激,可想而知。

    在这种情况下,蔡颖这条联姻的渠道就显得尤为重要,如今蔡颖居然在给其母的书信中诉说受到丈夫冷落,这么一封简单的娘家书信,在蔡京和梁士杰眼中立刻显出异样的政治意味来。

    这三年来,梁士杰亲眼看着当初大名府那个略显浮滑的少年,一步一步在政坛内外取得耀眼的成就,其地位犹如火箭一般蹿升,心中每每为自己当初对高强的高度评价而暗自得意。然而,如果高强显示出对蔡家的离心倾向,这个人所能造成的压力也可想见。

    几乎是字斟句酌,梁士杰轻声道:“颖儿出嫁也有两年多了,迄今并无子息,这个……”

    蔡京两道寿眉拧的死紧,哼了声道:“老夫也是这般说,自己肚子不争气,还说什么?但据颖儿说来,高强却并未表现出对别个女子移情的意思,即便是有个小妾,也只是偶尔去一下而已,多半功夫都花在军政大事上头。”他很罕见地撇了撇嘴,冷笑道:“难道高强那小子,居官居然还如此勤劳?”

    梁士杰想像了一下,高强那副浮滑嘴脸,宵衣旰食勤劳政务的模样,确是有点沐猴而冠的意思,不禁笑了笑,道:“据小婿查知,高强居官并没多少事务,多半都推给了青州通判吕颐浩掌管,此人颇有才具,可称能吏。高强自己则经常往军营里跑,都在管兵事,本州人都说他将门之后。”

    “将门之后?”蔡京忽而大笑三声,高俅是什么料子,他最清楚不过,这样的人称什么将?那太尉府整天门庭若市,全都是跑官送礼的,哪里有半点将门的影子。

    “除此之外呢?可曾发现高强与什么女子有牵连?”

    梁士杰心中苦笑,蔡京这把子年纪,又是大宋政坛第一人,却对自己孙女的闺阁事如此紧张,不晓得是不是老糊涂了。嘀咕归嘀咕,不敢不答:“高强府中现有歌伎一名,年方十五,听闻姿艺超群,颇受宠爱,然未闻有私情;此外养了一个潘姓民间女子在府中,好似是山东找来的,乃是个孀居的寡妇,此女生得狐媚异常,然亦不闻有私情;再就是去年青州匪事,老福建子赵挺之的三子死于匪中,其妻李氏现已离家独居,听说当时受了赵家人一些冷遇,高强倒出了点力气。”

    蔡京一愣,忽然笑了笑:“看不出高强这小子,倒喜欢寡妇?”梁士杰不敢笑也不好点头,闷声不响。

    蔡京想了想,叹了口气:“这等事情,原本不该我管,还是交给翔凤去教女儿。你叫惜惜也相帮着些,若是能让颖儿生产,咱们就少一重心事。”

    梁士杰应声称是,从去年为西北大军供应粮草开始,高强在帝国政局中已经开始日渐显示出他的影响力来,而高俅最近和童贯走的近,俩人手中所掌握的宫廷与军队势力都远远超过蔡京,在这种情况下,作为高俅的儿子又在文官体系中步步高升的高强,俨然成为了双方联系的纽带,这也是蔡京以宰相之尊,却对孙女的闺阁中事如此关心的原因所在。

    他走出门来,望了望依旧是万里无云的天空,心中隐隐有一丝阴霾:这场旱灾,到现在仍旧没有缓和的迹象,蔡京的相位眼下还坐的稳固,就不知能坚持到几时?如果在这样的时候,高强的立场发生摇摆,对于蔡京的权势将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呢?

    无声地叹,大宋参政、中书侍郎梁士杰,忽然对前途有一丝无奈。

    高强现在在忙什么?

    说来恐怕叫那些关注他的人无法相信,此人再一次发挥了一贯不无正业的专长,跑去青州治下的广陵盐务视察起来。当时的百姓生活已经离不开盐,大宋对盐实行的是钞引专卖制度,每年从盐上头取得的财政收入几达三千万贯,军国所资,一半在此,因此重视非常。

    北方所用的盐多半来自解池,也就是汉朝时的河东解池,这里是世界上盐分最重的内陆湖之一,湖边的盐分自然堆积,取之不尽,加上杂质少,钠镁的含量高,在提纯手段缺乏的宋代,出产的食盐质量极高。再加上解池地近黄河,运输方便,因此历来为朝廷所重视。

    然而自崇宁年间开始,这解池就三不五时的出状况,几乎连年都被大水冲刷。这其实是解池本身的自然地理条件所决定的,此处地势低洼,受各地水势冲积而成,故此盐分极高,但也正因如此,水也每每威胁着解池的存在,你想,万一大水冲进解池,盐分都随着水流走了,还说什么产盐?

    今年情况更加严重,江南各处大旱,河东降雨却比往年要多不少,连带着解池也被大水所侵,导致了解池的盐几乎全面停产。这下可不得了,要知道盐运输不易,途中容易潮解,因此如果从江南运盐到北方的话,成本会急剧上升,根本吃不起。

    这也正是高强跑去广陵盐务的原因所在。现在官盐地价格在北方已经高的离谱,可以说是南方粮价高。北方盐价高,限于当时的运输条件,这状况一时也无法缓解,只有通过增加北方盐生产来解决。怎么增加?池盐既然没收成,只好指望海盐了。

    等高强到了广陵才发现,这时代的海盐生产与他想像中的完全不同,史书上说“煮海为盐”,那可不是什么夸张的说法,当地百姓真的就是在滩涂上架起一口一口的锅来。将盐田里晒出的盐卤再加熬制,最后出盐。

    这么样的生产方式,其产量和质量都可想而知。高强到了这里,先就一顿大棒加胡萝卜,无非是用自己的身份压人,再用贿赂砸人,摆平了当地盐务的官员,叫他们改用盐田生产,利用潮汐之力,将海水引到多层盐田上蒸馏。刮下来的盐再用淡水冲洗而后蒸馏。如此改进了生产工艺之后,广陵盐务的产量当有翻倍的提高。

    站在海防大堤上,头顶烈日,俯瞰盐田,高强本该志得意满,然而现在却殊无半分喜色。他旁边站着许贯忠和李应,前者不用说了,那是朝夕不能或缺的心腹,后者去年一直坐镇独龙岗李家庄,操控着大宋与女真之间的交易。现在随着海上贸易路线的建立。大宋的货物直接从济水出渤海,而后跨海而过,直抵辽国境内辰州海境。在那里,郭药师组织起来的渤海人商队将掩护这批货物沿着长白山麓的商路。北上抵达生女真完颜部境内,每趟换回的人参药物和皮毛战马等货物,其利润的丰厚可以用“令人发指”来形容。

    此次李应亲自跑来向高强禀报的事,却与这北上交易有着密切关系。原来今年大宋南方旱灾,固然是哀鸿遍野,幸而大宋文官治国的传统下,历来有奖励农桑,兴修水利的传统。因此只要赈济得法,这日子还能熬的下去。辽国今年却也遭了大灾,不但干旱,而且还刮大风,春天是寒潮南下。牧草不生,夏天又大旱数月。庄稼不长,辽国五京处处都在闹粮荒。

    “李大官人,以你商路所见,辽境缺粮,到底到了什么程度?粮价几何?”高强今年烦的要死,这场旱灾几乎占用了他所有的空闲时间,为了协调各地钱庄分号地钱粮调拨和托市救市行动,东到高丽日本,南到暹罗占城,北到生女真,西到湟鄯四川,如此广大的区域内,各种各样准确不准确,及时不及时的情报搅的他头昏脑涨,不由得无限怀念起当初只用来上网聊天泡mm玩游戏的那部……电脑来。

    现今又加上辽国这档子事,高强很有一股撒手不管的冲动,心说辽国就算饿死多少人,关我什么事?话说,也没听说辽国皇帝来向大宋借粮啊,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李应去年忙着帮高强走北路的生意,到现在还是白身一名,好在他老成之人,知道跟着高强总是有好处的,何况高强年年高升,仕途一片光明,乃是一棵眼下就茁壮成长,日后行将参天蔽日的大树,这片绿荫是有的乘凉的,不急于一时。见高强意存不信,李应忙道:“衙内不知,那辽国子民情况复杂,汉民多田稼,契丹和奚人多畜牧,渤海人,高丽人则什么都有,加上地方广大,辽国官吏治理地方历来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单赋税就不好收。由此也带来一个问题,钱粮的积贮困难,全国几乎都没几个月的存粮,燕京和云中因为多是汉民,情况还好些,上京道,中京道以及东京道就严重了。这次辽国遭灾,比咱们大宋还要来的厉害,先是北方漠南大风,牛马死伤无数,辽人便把燕京的存粮往北边调,哪知到了夏天,南边又闹旱灾,这下哪里都没的调了,有些地方已经易子而食,军士杀马为食的也处处可见。小人的商队北上途中,时常见到路边就有饿殍,惨是惨地很了。”

    高强吓了一跳,大宋境内灾情惨重,各地的消息传来,已经让他这习惯了现代繁华富足生活的人也听到麻木,但弄得到处都有尸体这样惨法,却也罕见。他拧起眉毛问道:“辽国官府呢?没有赈济?”

    李应冷笑道:“赈济?哪里来!辽国皇帝依旧田猎游戏,政务懒得处理;官府丝毫不管百姓死活,仍旧催征钱粮赋税,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了,哪里有钱粮来交税?因此上处处民情激愤,恐怕大变将生。”

    高强默然无语,自古灾情,都是天灾三分,**七分,神宗时那场旱灾适逢王安石变法,帝国政制新旧势力激烈斗争的时候,闹的不可开交,这才使得应对灾情的能力大幅下降,导致灾情严重;新中国的三年自然灾害,那也是大跃进引发的体制内混乱居多数;辽国这场大灾,由于没有官府的救济和疏导,恐怕造成的破坏难以估量,几年后女真起义,所到之处几乎没有遭到什么有力的抵抗,辽国官民几乎是一面倒地投向女真人,看来和这场大灾造成的百姓对辽国统治丧失信心有着密切关联。

    许贯忠也道:“据燕京马植那里送来的消息,也确是如此,中京道昭德军节度使耶律孟简奉旨赈灾,结果孟简刚上任就病逝,留下一个烂摊子无人收拾;宁远县令康公弼顶着上司的压力,除免了全县百姓今年的租税,百姓为他立了生人牌位,但别处官吏可没他这么大胆子,依旧苛索如故。这郭药师浮海而来,恐怕也真是日子难过了。”

    高强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咱们就去见一见郭药师,听他怎么说吧。”去年出使时所种下的种子,其中一颗看来也将发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