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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〇二章 陵山王阵(十二)

    江芹是被门外的胖麻雀啁啾声吵醒的。

    她躺了一天一夜,脑子昏昏沉沉,像熬了几个大夜又睡了一个于事无补的短觉,暗暗感叹,进入梦境竟这样耗损精神力。

    艰难地撑着爬起来,还没开口说话。桌边坐的言灵嗖地一下,飞箭似的奔出去。

    “大师兄!芹姐姐醒来了!大师兄……”

    她哑然失笑,坐在床上缓过一会,头还有点晕。

    门外有响动,抬头一看,竟是珍珠。

    “外头怪热的,进来坐呀。”

    江芹笑着招手,和善可亲的样子似乎打消了珍珠的顾虑和担忧,她垂目想了想,脚步很轻地进屋,站在离床三步外的地方。

    珍珠不吭声。江芹只好捶捶酸软的脚,挪到鞋榻上,一边窸窸窣窣趿绣鞋,一边主动问:“身上好些了吗?”

    珍珠还是无话。

    穿好鞋子的江芹抬起眼,这才发现她拿着纸笔,有些惊讶。珍珠默默递来张裁成一半的纸,她一知半解地接过,纸上写着两个字:多谢。

    令她震惊的是,珍珠写得一手好字,骨体坚实,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散发着一种从内而外,隐忍不屈的生命力,字如其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事情还不算完,即便珍珠真的与晏富春的病无关,晏府肯不肯放她一马,仍是未知数。

    一想到这里,江芹有些伤感,看着她的脸,“以后你打算怎么办,这里是不能呆下去了,京城还有别的亲友吗?”

    珍珠一手按着喉咙,试了几下,还是不能发出声音,只好抽走那张纸,压在手掌心,用濡过墨的笔写了几个字,重新递回去。

    “不走?小姐?”大概是事先沾的墨又滴又晒,所剩无多,所以纸上最后一个字墨迹很浅。

    江芹读罢,出乎意料地站起身来,“你不打算走,想留下继续照顾晏小姐?”

    “呃嗯。”

    珍珠喉咙里发出干涩暗哑的声音,冲她点头。

    这怎么行,晏夫人对她,可是动了杀人灭口的心的。

    江芹正要劝,余光忽然发现宋延和言灵已在门外。珍珠顺着她的目光回头,见到两人后,微微侧开身行了个礼,默默地退了出去。

    “坐下。”宋延一进屋,二话不说,只用眼神指了指床,待她乖乖坐下。

    告了声‘得罪’便握起她的手腕,两指抵在脉搏处。

    他的指尖很凉,像块冰,触到肌肤的一瞬间,江芹立马往回缩,却被他握得更紧,甚至往上提了一下,不容拒绝道:“别动。”

    她只好应声不动,偷眼打量宋延认真的神情。

    一边的言灵忙解释:“芹姐姐呆在梦境太久,无形中被晏家小姐梦境里的浊气侵染了,大师兄已经除过一回,现在还得看看,有没有残留的浊气。”

    这么一说,江芹倒是想起来了。

    她是在桃花林石阶下的一间茅草屋里找到的元息,幻化成两双筷子的样子,才拿起来,眼前骤然一片大亮,接着发生什么就不记得了。

    只觉得半梦半醒间,依稀听见宋延的声音,她便安心地合上眼睛。

    “找到元息之后你便不省人事,大师兄把你从院子里抱了出来,我们——”

    “灵儿。”宋延尴尬地咳了一声,“无关紧要的事不必说。”

    宋延面上看似滴水不露,微红的脸和略快的语速还是出卖了他。江芹暗自憋笑,原来他尴尬难为情的时候是这样子,和在门前摔书一样,竟然有点可爱。

    “大师兄……”

    “怎么?”

    言灵天真的眼望着宋延,苦恼问道:“那你抱着芹姐姐走得太急,没留神撞到了头,这件事,要紧不要紧,能不能说啊?”

    宋延:“……………”

    江芹:“………”

    两人对看半瞬,宋延耳根通红。

    察觉到气氛尴尬,江芹赶紧扭转话题,问言灵手里拿的是什么,言灵随即把手一伸。

    “《千秋策》?”

    她对蓝皮书现在有可大的阴影,拿到手,先回想一番,确定在小贩那买的“压箱底”没有此书,这才敢翻开。

    一目十行,没翻几页,看见一个熟悉的“春”字,心中登时漏了一拍。

    这竟然也是王鄂的书稿,还挺厚。

    她继续往后再翻一页,发现两页中间夹着几根平平扁扁的草叶,“咦,这是什么?”

    “芸草。”宋延低声道,“此草叶香,防治蛀虫尤为灵验。”

    言灵随之道:“嗯,芸草可好用了,观中有一大片地用来种植芸草,师父留下的许多藏书都离不开它。芹姐姐你闻闻,很香的。”

    江芹拈起一片闻了闻,失去鲜嫩颜色的草叶上,果真依旧留有一股淡淡的草香。

    “芹姐姐,还有这个。”

    言灵从锦囊袋中取出一件色彩鲜丽的小玩意,江芹余光瞥见,一眼认出是六郎做的木雕士兵,“六郎来过吗?”

    昨天没有细看,现在捧在手里摆弄她才发现,这尊木雕士兵的脚底有凹痕,是字——孙阔,好像是人名。

    六郎不会给每个木雕小兵都取了名字吧。

    想到微微出神,不久,头顶上宋延的声音像一盆冷水,冷不防地当头浇下来,

    “你怕要失望了,他没来过。只托人将这些东西交给你。”

    “啊?哦——”她放下木雕,随手抽出夹在《千秋策》底部的黄纸打开,上面雪花一样的图案繁复古怪,看不懂,只认识‘乾坤震巽坎离艮兑’。

    两手各捏一角,像提被角似的把黄纸拎起来,天光照透图案,背面还有字,却是古早的文字,类似象形,密密麻麻。

    江芹看了半天,越看越懵。

    这到底是个啥啊??

    言灵也凑近端详半晌:“好像是一张法阵图,上面画着的似乎是一种很古老的法阵……”

    “陵山王阵图。”

    “你知道?!”闻声,江芹拎着图纸立马调转向宋延,图案中心的圆如同焦距对准了他,带着不可抑制的兴奋:“六郎送来的或许有别的用处,你快来看看,这图说不定能帮我们找到阵眼。”

    “不必找了。”

    “不找了?为什么!那晏小姐怎么办?”

    宋延的目光停在背面一行古陵山国的文字上,他唇角绷着,眸光随之一沉:“阵眼便是王鄂,他已不在人世。”

    江芹抽魂般愣住。

    图纸飘飘然落下,又从她的膝上滑出,如同生出一双羽翼,俯冲而去,乘着无形的风,经历过短暂的,如有生命的一刹那。

    最终落地,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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