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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〇三章 陵山王阵(十三)

    一路过来,雨势没有变小,反而大了起来。

    出门时只带了一把伞,两人不得不同伞而行。江芹紧紧地怀抱一包裹得像粽子的包袱,衣袖挡在包袱前,已叫斜飞的大雨淋湿。宋延持伞,伞身大半向她,自己顶上几乎片寸没有,衣袍湿了一大半。

    马行街上积了一层银亮的雨水,没有路人,巷子忽然拐出一辆急奔的马车,车轴卷起两湾带泥的水花。

    迎着风,飞到江芹裙边,素色的罗裙上骤然多出几个泼墨般污点。马车已经呼啸而过,那车夫的声音像从很远传来,“姑娘,对不住啦!”

    脏了就脏了吧,江芹眉也不皱。

    她看不懂什么古陵山国的文字,帮不上,只能在灵儿和宋延研究的半日里,在一旁听着慎思和阿备打嘴仗,等答案。

    等来的却是一个沉重的消息:

    法阵已成,现在就算找到阵眼,把阵眼毁掉,整个阵碾成一滩豆腐渣,也已经晚了。

    不能切段晏富春和法阵联结,那么前者目前如同熬过的药渣子,对布阵者来说没有用了。加上之前两次,最后一次致命的攻击,将会在下一个旬日,也就是五天后。

    彼时,将有另一个威力更大,更为可怖的法阵形成。

    阿备说,这是以阵养阵的邪门道术。

    除了这些,摆在眼前的还有另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六郎欺骗了她。

    那天,他说了假话。

    关于王鄂的调查,他绝非一无所获。如果不知道那张黄纸上画的是什么,便不会将之和《千秋策》一起送来。六郎为什么说谎,还是他本就……

    “宋延,你说,人死后是不能结印设阵的吧?”

    她今日的话有点少,平日唧唧呱呱,一时这样,反而令他不习惯。

    一路来,宋延一直侧耳在待,此时自然地回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虽如慎思所说,也许布阵者和献身为阵眼者有同伙之嫌,但出于我心,我愿意相信王鄂是清白的。”

    下雨已让人心情潮湿,江芹不想被困在这种低落的情绪里,毕竟发愁也无用。

    她挤出个笑容:“你这个闷蛋居然说出这么有人情味的话来,《西海志》果真没白看。”

    “在江姑娘眼中,宋某便只是铁嘴鸡、闷蛋、一肚子坏水,诸如此类,莫名丑恶的形貌?”

    他说着,冷峻的眉眼下,唇角却不自知地弯了弯。

    “哪能较真儿啊。”她看着前路,腾手抹去睫毛上的雨珠,顺势拍拍他肩头,“路面有水,低头看看,谁敢说我们宋道长丑呢。”

    宋延没有低头去看,只是不时看看她的脸,观察着她说话时极具天性的鲜活神色,目光却不敢落到实处。

    不知为何,方才听她说话,竟有想要捏捏那脸蛋的冲动。

    为自己这念头惊讶的一瞬间,听见江芹叹息般轻声说道:“你知道吗,看过《西海志》,我就在想,如果可以,真想亲眼见他一面。”

    “想问问他没写完的故事结局究竟是怎样的……”她顿了一下,像在自语,“在梦境,晏小姐的元息化成的仅是两副筷子,对摆着,就像那节未能完成的《双箸》中写到的。她也想知道故事的结局,或者说王鄂的下落?”

    尤记得入神志那夜,她表情悲伤,说子界在等她,却不知,他们早已阴阳两隔。珍珠听闻王鄂身陨,当即昏了过去。那她呢,现下命悬一线的晏富春知道了会怎样。

    江芹不敢想。

    此时,四下仿佛静了下来。

    乌靴与绣鞋踏在水泊中,溅起水花的声音不觉放大了。雨珠那样圆润,饱满宛如一颗颗透明珍珠,在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降落。在眼前的一瞬间,倒映她的眉眼,江芹甚至能如照镜子般,看见雨珠中自己诧异的表情。

    这雨,有古怪。

    街道中段,雨幕后,影影绰绰透出一个高瘦的身影,黑伞的伞沿向后一倾,露出那张带着病气的脸,左手托着灵光莹莹的法器,眼中有杀意。

    宋延腰间的环佩蓦然迸出强光,微微摇曳着,似乎和什么产生了共鸣。

    半空中如同定格的雨珠轰然坠落,江芹听见头顶的伞发出被水柱撞击的声音,视线中骤然溅起一条银亮的长水痕,水花迸溅飞扬。水花溅落的半瞬,清风书局旁的招子脱落,几乎在眨眼,分解成数道细丝,绷直如箭雨,调转向江芹所在。

    这根本不像是她认识的六郎!

    始料未及,江芹愣住了,被面前这一幕震撼得脊背直冒寒气。

    “雨大了,拿住。”宋延将伞柄交给她,反手拔剑,青布飘落水泊中,瞬间湿透。太渊划过地面,擦出赤色的火星,大雨还未及落在剑刃,便被浩瀚的剑气震成细密的水汽。

    “锵”地一声巨响,喷薄剑气与法器器魂相撞,刹那间剑鸣呼啸四野,器魂灵光激荡起汹涌气浪,雨势中两人俱被震开几步,旋即再次对上。

    两人酣战,有宋延在前抵挡,被保护在后,安然无事的江芹此时脑子乱成一团。

    还没说上话,怎么就动起手来!他们是来找六郎求证不假,可从没想到会是这样刀兵相向的局面。

    况且在洛水码头,连夜傀都对付不了的六郎,简直突然间变了一个人,变得完全不像他。

    “芹芹,我有我的苦衷,望你能原谅。”声音骤然从背后传来,话音未落,冰凉的长刀已经抵在江芹跳动的颈脉旁,她震惊地缓慢回头,又见六郎。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两个长相一样的六郎?!

    在当下,她随即召出避水珠,却听见六郎说道:“芹芹,你很机敏,但没用的。玉壶能压制天下诸多灵力,包括鲛族的避水珠,你催动它,也只是徒劳无功。”

    “六郎,你想做什么?”江芹听得头皮发麻。

    荣六郎欲答,却发现宋延已然察觉,一道锐不可当的剑气激来。

    时机不可失,他只好咬牙,把话放回心中,换成一句:“一路小心。”

    瞬间狂风四起,街道树木拔地而出,地砖咯呲咯呲崩裂开来,伴随訇然巨响,地面出现了一个漏斗状的大口,整条马行街宛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揉成了一团,万事万物,一齐向飓风中间汇聚。

    “啊啊——!!”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背后突然有人推了她一把,江芹猝不及防,倒栽葱似的,一下子猛地跌进那个尘土飞扬,杂物旋转的漩涡中心。

    以为自己要被搅成烂泥的一刹,被风吹着翻了个个,仰面朝天,向下坠落的同时,看见一道周身含光的身影义无反顾地俯冲而来,破开一路尘杂,向她伸出手。

    “宋…………延…………”

    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却小到几乎不可闻,两颊被风吹得生疼,脸上的皮肤仿佛即将被风割裂开来。

    四周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一截被吹折的断木划过,江芹右脸顿时多出一道血痕……

    一个时辰后,雨过天晴。

    街上车马渐渐多了起来。

    面容憔悴的荣六郎肩上披着一件外衫,一言不发地站在书局二楼的雕窗前,外面天青如洗。

    “这次成功只是侥幸罢了,宋道长的佩剑不是凡物,灵力相互抗衡,玉壶抑遏不了多久。”他回身,不住咳嗽,陆田赶忙倒了杯水来。

    六郎喝过水,依旧喘得厉害。

    “公子不要过于担忧,衣袄饮水已经齐备,江姑娘不会有事的。”陆田道。

    六郎没有说话,耳边蝉声时高时低,汴京正值盛夏,而《千秋策》中的鹿、堰两州,却是积雪皑皑,冷冬酷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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