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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〇四章 书局险境(一)

    铅云压城,鹅毛白雪簌簌而下。

    金宁城郊外,茫茫一片,草木皆白,寒风呼呼胜似鬼哭。

    严寒季节,不见一只虫鸟,田埂只剩模模糊糊的轮廓,几株光秃秃的酸枣树上裹满霜雪,锐利的黑色针刺径直突立。

    城中妇孺哭声滔天,夏兵还在街巷里搜寻,打劫抢掠。

    城墙外挂着守城将领的尸体,头身分离。

    城外,一个临时挖出的巨坑边上,或站或跪,皆是战至筋疲力竭,浑身覆伤,甚至腿脚有残缺的大梁国士兵。在他们每个人的身后,都站着一个夏兵。

    成王败寇,嘲笑羞辱声此起彼伏,提着他们的头,强迫他们看着坑中被屠戮而死的无辜百姓。

    那些被斩首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胡乱堆叠如牲口一般,快要累满坑洞,血腥味井喷而出。最上一层的老幼尸体四肢还在痉挛,皮肉下的神经不知身死,响应巨大的痛楚,不停抽搐。

    此前喊着‘要杀便杀,大梁男儿绝不屈服于贼寇’的热血兵士们,此时眼眶湿红,咒骂声一浪叠过一浪。

    然而,震恸天地的咒骂很快便停止了。

    一声令下,钢刀扬起。

    落满白雪的城郊瞬间成为人间炼狱。

    无数头颅接连滚下,夏兵抬脚,毫不留情,一脚将尸体踢进坑洞。痉挛覆盖痉挛,尸体覆盖尸体,铁甲寒凉,英魂消弭于默默天地间。

    滚烫的鲜血是此间唯一的亮色,亮得刺目而惊心。

    温热的血融化了表面的积雪,平复的雪面出现微凹的痕迹,夏兵离去后,天地间变得十分寂静,宛如天地初开,山河大地上一个生灵也没有。

    这时连雪花飘落似乎也有声,让人忍不住侧耳去听,听它在说些什么。

    “六郎、六郎、六郎!!”

    伴随掰树枝丢进火堆的动作,江芹喊得一声比一声咬牙切齿,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直响。

    “亏我还救过你一命!你居然恩将仇报!把我推了下去!”

    心里嘴上把六郎骂了一百遍,尤觉得不解气,她气鼓鼓地盘着双腿,坐在石头砌成的简陋炉子边烧火,火光映着红润姣好的容颜。

    火上架着一口大锅,锅里煮着净水,黑色的锅底开始冒出小气泡。

    她探身看一眼,估摸着还得等会水才开,于是坐回去,心里还堵着气,最后一大截树枝索性啪地丢入,火堆中登时溅起几点火星。

    “当初为了救你,我把人工呼吸都用上了!嘴对着嘴给你灌气,结果被阿备他们当成轻薄你的女色魔!你对得起我吗,六——”

    余光瞥见一角衣袍,昂头,发现宋延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江芹愣了一秒,刚想站起来,却发觉腿麻了。

    “你醒啦!”

    她原地坐着捶腿,满眼高兴地冲他笑,只一瞬,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神猛地从欢喜转变成惊吓,结结巴巴问:“你……你呆在我背后待了多久?”

    “没多久。”宋延淡淡道,“从‘当初为了救你,我把人工呼吸都用上了,嘴对嘴给你灌气’那时,到现下。”

    他用一种又冷又冰的神色复述,一字不差。

    江芹让这眼神看得不禁噎了一下,半晌,才挤出个难看的笑容,随后一本正经地解释起‘人工呼吸’。

    岂料宋延越听,脸色越难看。

    “行了。”他骤然打断,眉头紧蹙,“何种功法需嘴对嘴施展,闻所未闻一派胡言。”

    “……好吧。”江芹砸咂嘴,一阵挫败感。

    只得叹了口气,转头看锅,水已经沸腾了,咕嘟咕嘟地滚着泡。

    “水开了,我盛一碗你喝吧,暖暖身体。外头下雪,冷得要命,也不知这是哪儿。对了,床头矮橱有干净的衣服,你冷吗?我去给你取来?”

    “不必忙。”

    宋延撩袍蹲下,用没长茧的指节在她右脸的伤痕旁点了点,“疼吗?”

    “嗯?”江芹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铁勺,对视数秒,这才记起坠入漩涡时,脸上被碎木划破了一道口子,忙摇头,“不疼不疼。”

    说起来,她发现自己身上的伤似乎愈合得很快,额头、手臂,还有当初铁镣铐破的脚踝,且没有一点受伤过的痕迹。

    也许是灵儿的药有奇效吧,她心想。

    寒风裹挟着雪花,从合不拢的门缝里吹进来,门槛和门的空隙间,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两人各自换过一身干净的冬装,重新坐到火炉边上烤火。

    先前盛好的两碗水已放至温凉,不复滚烫。

    “这间农舍好像没人住,锅碗瓢盆全是新的。”江芹抿了口温水,捧着觉得不热便放到腿边,“烧水前我检查过厨间,米缸里有米,水缸是满的,日常用的东西都有……”

    她低头,瞥了眼极为合身的冬衣,一下子从夏装转变到冬装,真不适应,“这儿到底是哪,我们是不是不在京城了?”

    宋延不动声色地望她一眼:“可以说在,也可以说不在。”

    “什么时候了,还打哑谜。”她把自己缩成一团,不住地搓手,掌心簌簌簌簌响不停,“是幻境?”

    自从在农舍的床上醒来,系统大哥彻底闭麦,求助无果,好在宋延就躺在床下。陌生的环境里,有个相熟的人,总不至于心慌。

    她先观察一番,确认周围还算安全后折回内屋,又拖又拽,将宋延扛上床,而后架锅烧水骂六郎,现在,尚没能搞清楚身在何处。

    “你我应当在荣玉衡的玉壶中。”

    宋延解下自己的外衫,以臂搭着,递过去,“这法器的神力十分精奥,你不妨将这里看做他在法器中创造出的另外一个世间,与真正的人世不同。”

    江芹:“……”

    六郎他会徒手创世啊!!

    这是今天当头第几棒了?她已数不清。

    如果没记错,碧玉壶天的最深境界就是在玉壶里创造出多个世界,且每个世界不关联,能给持有者提供源源不断的修炼辅助,这是需要极高天赋的。

    深藏不露到这地步,竟称自己体弱多病,传家宝贝使用得不大好。

    江芹在心底怒不可遏地无声狂吼:这!叫!不!大!好!吗!

    见她似乎不大惊讶,且又恍神,准是在想荣玉衡。宋延便起身,走到面前,看似随意地将外衫往她膝盖一放。她倒好,顺手拿起来,手腕一甩,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脑袋。

    见她老老实实地裹着他的衣裳,柔顺又乖巧,瞧着倒又顺眼了。

    “荣玉衡曾和你提过法器的神能?”

    “提过啊,只是话里有真有假,不能全信。”江芹对着火苗,仿佛看见六郎那张虚白的脸,牙根直发痒,“六郎的嘴,骗人的鬼!”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来人应该不止一个,这群人在某处停了一会,接着几户人家同时响起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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