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弦一副早已看穿的样子，整了整袖笼，慢吞吞道：“所以，你便和端王越走越近，母亲说你白眼狼，我却认为谁叫你和端王同姓呢？仔细追究下来，你和端王还是老乡呢，老乡见老乡，怎么说来着？”

    “往日我极其喜欢听你说这些废话，可是如今乏味了，我只想问你，若是我有办法去解未末之毒，你是否愿意与我兄弟一心？”

    “皇甫，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打算用你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姜弦笑意冷冽，“够意思！”。

    皇甫惊枫一袭玄衣，融进夜色里，像极了来自幽冥的使者：“当然不是，我要的是我们都能活着，从此不再受制于人。”

    “异想天开。”姜弦毫不客气地评价说，“我们彼此是对方的解药，永远只能独活一人，你觉得我们还会是兄弟吗？”

    惊枫强忍着拔剑的冲动：“你宁肯信她，也不愿信我？一切都没有绝对。”

    姜弦“嗯”了一声，回应的是他前一个问题：“她对我有养育之恩，对你的恩情则就更重了，是你分不清善恶好歹，也是你想要的太多，恕我不能与你共同进退。”

    皇甫早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今日只是想听姜弦亲口说出而已。

    他感到轻松，难得笑了笑：“我曾以为我们虽不是亲生兄弟，但却胜过亲生兄弟，我们没有同年同月同日生，如今看来也是不太可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对此我亦深表遗憾。”姜弦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好，极其好。”惊枫负气而答。

    正欲转身之时，听得姜弦邪邪的声音飘在身后：“你我兄弟一场，三日后，天机牢，送个惊喜给你！”

    惊枫的脚步略有迟疑，但终是大步流星而去。

    相形之下，商枝的出逃则就显得有些狼狈了，听絮带着人在姜府逐一排查时，她还在睡大觉，窝在柴房角落里，嘴里嘟囔着一大串菜名。

    这怪异的举止引起了人的注意，尽管她易容后的外貌实在是太过普通，仍旧是成功引起了关注。

    “喂喂喂，小丫头，瞎念叨什么呢？”有人没好气地拿腿踢她。

    人的起床气是很可怕的东西，几乎就是发自本能，商枝瞬间就将舌底那根银针吐了出来，正中那人脑门。

    众目睽睽之下，这可是桩大事件，而极其不起眼的商枝也不再是小人物。

    知道犯下了这样愚蠢的错后，商枝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逃命，趁着听絮本人还没赶过来，她在围观的人群里杀出一条路来，逃命确实是她擅长的，只是这样一来她也彻底暴露了。

    直到逃出很远之后，确定安全了，商枝才想起她似乎很不讲义气，她竟然是丢下长乐一个人逃的。

    当然，面对师兄段旭的时候，她是这样解释的：“长乐姐让我保护我自己，不要做没必要的牺牲，要保存实力。”

    记忆里长乐也似乎真是说过类似的话。

    这把段旭气得不轻，可对师妹的指责于事无补，他固执地说：“我要去救公主。”

    商枝不会让他去冒险，更不觉得这样做有意义，使劲拽了他：“你这样非但救不了任何人，反而还会把自己搭进去，姜府是什么地方？说是龙潭虎穴，也没什么不妥当。”

    段旭素来耿直得固执，“我不管，即便为了公主去死，我也没有第二句话。”

    商枝嗤鼻：“长乐姐要是知道你这般出息，还不得对你另眼相看！”

    这是反语，成功地让段旭感到了气馁。

    整整一日，段旭不与商枝说话。

    商枝觉着委屈，那种情况下本就是自身难保，且不问她有没有那个能力和时间去救长乐，单是她能逃出来透出一些府上的风声已是不易，他怎么就是不领情呢？还是关心则乱，她这师兄一遇到长乐的事情就变得不靠谱、不稳重起来？

    “师兄，你是不是想当驸马？”商枝看着独坐在河边，近似石化的师兄，突然问。

    “胡说什么！再说这种大逆的话，我就赶你回山上去。”段旭气呼呼说，好赖是愿意开口了。商枝口口声声是段旭求着她下山帮忙，可实情却恰恰相反。

    段旭太清楚了，这个师妹最擅长的是帮倒忙，可他拿她居然一点儿办法没有，去找师傅求助，师傅商良相摊手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你敢？！小心我给你下个蛊，让你从今往后绝不再大声对我说话，一生一世都以我为先。”商枝盯着他狠狠说，这倒不是玩笑话，她或许还真能做得出。

    “你敢？！”段旭彻底恼了，提高音调，却也只回了这样一句。

    商枝不再看他，随手拈起一枚小石子，扔进了河面，水波荡漾，夜风微凉，她缓缓开口：“有什么不敢？只是不愿，也不屑！对了，师兄，你可别误会，我可真的没在喜欢你，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段旭看她一眼：“谢谢你了。”

    商枝张大了嘴：“你这嫌弃也表现得太明显了吧？喂喂喂，说清楚，我是如何就不能上台面了？”

    高大的芦苇丛里飞闪出一个身影，带了一串笑声。

    观其行，这人落地无痕、翩若惊鸿，听其音，中气十足、内力深厚。

    再看这冒冒失失的人，竟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

    “老头，偷听人说话，这很不友好，且很不道德。”商枝瞪眼瞧他，不留情面。

    “小丫头，这么对长辈说话，也很不友好，且不道德。”那乍看仙风道骨，细看却正邪不辨的老头笑嘻嘻说。

    “失礼了，前辈。”段旭恭敬着持剑行礼。

    “这小伙子倒是看着不错。”老头捋一把花白的胡须，褒贬不明，“商良相是你们什么人？”

    商枝不知厉害，瞬间炸毛了：“我爹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段旭挡在她身前：“敢问前辈尊姓大名，有何指教？”声音中明显带了戒备。

    那老头哈哈大笑，笑罢悠闲地背起双手来，口中振振有词：“秋荻瑟瑟发如霜，红花遍地泣残阳。”

    段旭眉眼一凛：“你是荻花门门主秋泣阳秋老前辈？”

    “小兄弟，你只说对了半句。”秋泣阳眯着眼回应道。

    “前门主。”商枝在一旁轻声嘀咕着补充。

    “大侄女倒是知道的不少。”秋泣阳看着就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做派。

    商枝极度不满：“谁是你侄女？”她又不是不知道自个儿父亲与这个秋泣阳积怨颇深。

    “你知道我们的身份？”段旭竟还傻傻地追问。

    秋泣阳笑道：“知己知彼，有什么大惊小怪？现在道上都在找二位，听说价格已是黄金万两——这可是荻花门新门主开出的价，他真是比我大方多了！”

    “这么说秋老前辈是想赚这笔银子？”段旭冷了脸。

    “误会，误会！我秋泣阳看上去像是缺那点儿小钱的人吗？”

    商枝抱臂摇摇头：“抱歉，实在是看不出。”

    “小丫头片子，变着戏法骂我呢！不过我会计较吗？作为长者，又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长者，当然——”

    秋泣阳话还没落音，商枝和段旭齐刷刷回答：“当然会！”

    老人家一脸绝望，满目疮伤，自顾自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世风日下！”

    商枝“噗嗤”一声笑了，这个秋泣阳倒是没想象中那么讨厌嘛，不过也怎么都没法子将眼前这个玩世的老头儿与传闻中那冷血残忍至极的杀手头领联系起来，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秋前辈，您到底想怎样？段某不才，武功虽远不及您，但也有胆讨教三招两式。”段旭的手下意识按上了剑鞘。

    “段旭，商良相那个老小子的关门弟子不是？果然还是有些特别之处。”秋泣阳一脸的赞赏。

    “不得对我师父无礼！”段旭是个规矩的人，幽默感从来不是很强。

    “呵呵，小子，你不妨回愚门问问你师父，他商良相何时又对我有礼了？见了面，我们可不是仇人胜似仇人呐。”秋泣阳笑着感叹。

    商枝插话：“就因为你打不过我爹？”

    “他是这么对小辈说的？”秋泣阳煞有介事叹气，“真是死要面子。”

    段旭没弄清楚秋泣阳的来意自是保持着敌视，“秋老前辈今日莫不是为了叙旧？”

    秋泣阳白眉染霜，但并未给人一种苍老的感觉：“我这糟老头不过是想提醒二位，若是打算回余寒国都，还是走官道的好。”

    商枝想：这不是明晃晃地坑人吗？官道上守卫森严，层层排查，避之而不及，谁会跑去自投罗网？

    段旭虽也不信，但面上还是说道：“多谢老前辈提醒。”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记好了。”秋泣阳懒洋洋地说，心底却骂了一声：新门主真是个混账小子，连他这老门主都敢忽悠，一面摆出要将段旭二人追杀到天涯海角的架势，一面却又让他这正过着闲适日子的老头替他们挡去一切阻碍，这究竟是要闹哪样？既然有心要放他们再进国都，何必多此一举？还是说这混小子迷上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哎，终究是老了，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