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皓月已过它最圆满时，月光似银霜般铺洒在屋顶和树梢，淡黄色的桂花花瓣也在享受着夜光的滋润和呵护，它恣意地发散着淡雅又恬静的芳香，微风拂过，繁茂的枝头摇曳生姿，那一簇簇小花依旧盛开，只有少数几朵不胜风力而徐徐落下，归于土壤。
戚悠悠背靠着树干，双手抱臂，一只脚踩在树干的一侧，仰望着男生宿舍楼——她在等人。
男生一身纯黑色运动服，从宿舍楼中快步跑来，风吹散了他额前的碎发，少年的气息愈发浓烈，他跑进她，小喘着气：“你知不知道明天要考试了？”
“知道啊。”小姑娘扭头看向程子衿，悠然一刹，只觉得心里酥酥麻麻的，像是过电了一般，又转瞬即逝。
“那你大晚上9点多，拉着我跑什么步啊，你不去复习吗？”男孩子站定，低头看着戚悠悠。
后者瞥了她一眼，迅速收回目光，笑了笑，道：“你需要复习吗？”
男生摇摇头。
“你不需要复习，我为什么需要复习？”
程子衿：“……”
小姑娘的自信着实让程子衿哑口无言，尽管他也相信，她的自信并不是空穴来风。
“走吧，怎么个跑法。”程子衿已经开始做着热身，他舒展开四肢，问道。
“绕着楼外跑吧，去操场没意思。”戚悠悠也开始做些准备。
两个人长这么大以来，还是第一次相约一起跑步，程子衿是有些意外的，尤其是这个时间——考试前夜的晚上9点半，小姑娘肚子里又憋着什么坏水他实在是不得而知，这次跑步，他必须得集中注意力，以免他被她杀个措不及防。
一圈无言，两圈无话，三圈依旧安静，耳边仅能听到的就是风声和树叶窸窣的声音。
但凭心而论，这个季节是最适合跑步的，两人的速度又不是太快，出着一层薄汗，被风一吹，丝丝凉意顿时间心旷神怡。
“桂花树下”的占地面积还是不小的，一般人跑个两圈就很吃力了，这俩人足足到了第四圈才开始呼吸急促。
终于，小姑娘先停了下来，变跑为走，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男孩子也和她保持同步。
他们同时抬头看了看月亮，长吁了一口气。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所以晚上的月亮失去了云朵的遮挡，也是格外明亮清晰的。
戚悠悠听到身边的男生低声笑了一下，她闻声看向他。
男孩子的侧颜是极其好看的，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鼻梁又高又挺，弧度和曲线都是恰到好处，月光影射下，脸颊泛着一点粉红色，两个小虎牙难以掩藏的露了出来，连脖颈也是很干净修长的，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也比以前更明显了。
小姑娘定定神，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
这显然是像有什么的样子，桃花眼变得凶了些，连语气都跟着僵硬了，多了些寒意，她提高了嗓门，又问道：“你笑什么？”
“真没什么……”
男孩子笑得更开心了。
然而，笑声的暂停键是来自小姑娘的抬腿一脚，正好踢到了程子衿的迎面骨上。
“靠！疼！！”这是程子衿为数不多的在戚悠悠面前说了脏话，他实在是没忍住，弯腰捂着迎面骨不断揉搓。
“呦呦呦，‘靠’都会说啦，啧，三好学生不乖喽。”戚悠悠仰头撇了撇嘴，用鼻孔打量着他，这是来自戚哥的蔑视。
戚悠悠不仅有一双桃花眼很好看，小翘鼻更是给她锦上添花，她的右眼下还有一颗泪痣，有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像是一只小狐狸。
小狐狸担心自己下手重了，蹲下身来，伸出手替程子衿揉着迎面骨的位置，道：“你没事吧？别是被我给弄坏了，我可不负责。”
男孩子连忙收了腿：“没事，就你这点小劲儿。”
“嘿！”怎么嘴这么欠呢。
戚悠悠又要撸起袖子开打，程子衿连忙开口：“我刚是突然想到你刚学会说话的那会，站在桂花树下盯着月亮看，还以为月亮是桂花味的呢。我当时就想，我妹妹怎么能这么傻。”
那是戚悠悠2岁，程子衿4岁的时候。
一般小孩子两岁被称为“语言爆炸期”，能说的不能说的，想说的不想说的都会说出口，好不容易学会一门新技能，必须要大展身手才可以。
对于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们来说，一般这种时候都会缠着他们“妈妈爸爸”的叫，开始学会分享自己的乐趣。而资助院的孩子们就不同了，老师有限，即便戚美怜会关照戚悠悠和程子衿多一点，那也仅仅是多一些时间而已，根本不可能像亲生父母一样24小时陪着他们。
那天晚上，程子衿无意间带着戚悠悠走到了桂花树下。
还未及成年人腰那么高的小姑娘穿着“叫叫鞋”一步一步的走到桂花树旁边，小手抱上树干，鼻子凑近闻了闻，像只幼年小狗，她摇了摇头，似是又在寻觅什么，蹲下来对着草闻了闻，再次摇了摇头。
小狗的鼻子皱起来，对着空气一通“搜寻”，她终于发现香气是从上面飘来的。
她抬起头，一眼就望到了这夜的那轮圆月，兴奋又激动地指着月亮，对身旁的程子衿道：“哥哥！月亮好香！”
程子衿毕竟大她两岁，平常又喜欢看书，自是知道这香味来自于桂花，即便是不看书的也知道月亮没有味道，即便是有，正常人类也是闻不见的。
男孩子笑弯了腰，边嘲笑着边道：“你是不是傻，月亮哪有味道！这是桂花香。”他指了指头顶上的一簇盛开的桂花，把小姑娘拉了过来，道，“是这个，这叫桂花。”
“刚才，吃，桂花月！”小姑娘着急了，她甚至还想证明一番自己的说法是正确的。
“你说刚才晚饭的时候吗？那个叫月饼，是食物，白糖桂花馅的，所以你能闻到一样的味道。”程子衿再次浇灭了小姑娘的期待。
毕竟对于戚悠悠而言，年纪太小，印象并不是那么深刻的，但架不住这个叫程子衿的人总是在反复提醒，隔三差五就被他嘲笑一番，所以戚悠悠现在很懊悔自己曾经居然说过这么弱智的话。
不过不知者无罪嘛。
程子衿的疼痛感缓解许多，他也不再嘲笑，也是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话说……戚悠悠，你很久没叫过我哥哥了。”
不知为什么，“哥哥”两个字从程子衿嘴里说出来，戚悠悠的脸有些发热，小姑娘心里一紧，随口道：“你本来也不是我亲生哥哥啊，便宜小时候占占得了，都两位数年纪的人了，还想让我管你叫哥哥啊，你听得进去，我也叫不出口啊。”
“两位数年纪怎么了，人这一生到死也不过是两位数吧。”程子衿反驳道。
“那可不是，有的人就是长命百岁，活到了三位数。”戚悠悠指了指自己和男孩子，道，“我们，都得活到三位数！”
“好！一言为定！”
两个两位数年纪的人拉了勾，又继续往前走着。
小卖部是24小时的，两个人刚好路过，戚悠悠黑眼珠一转，问道：“你喝不喝水？我去买。”
资助院为了孩子们的日常生活所需，都是会发些零花钱的，而戚悠悠和程子衿会接受刘芳和戚美怜的特殊照顾，拿到双份，有的时候戚悠悠收到的还会更多一些，戚院长的解释是“悠悠是小女孩，要买的东西更多，所以更偏袒她一点”。
小姑娘算是资助院的小富婆了。
小富婆从运动服的裤兜里掏出一张十块钱，甩着利索的短发就往小卖部跑去，再回来时，她怀里抱着两瓶冰可乐。
她很自然地递给了程子衿一瓶，后者想也没想直接接过来，开盖，咕咚咕咚咽了好几口。
喝下去的那一瞬间，舌尖就尝出不对劲的味道来了，只是这动作太快，等程子衿反应过来的时候，半瓶可乐已经在他肚子里了。
男孩子吐出舌头，眼睛里冒着生理性的泪花，喘着气，想要尽力去缓解辣椒酱带来的刺痛感。
程子衿最怕辣椒，只要沾一点辣味的东西，他就会出很多汗，严重的情况下会流泪。而这一点，戚悠悠是知道的。
小姑娘掌握的量刚刚好，没有让程子衿痛哭流涕，但是也达到了她想恶搞他的目的，她现在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程子衿又气又急，奈何自己被辣成了大舌头，他含糊道：“你……嘶……是怎么把……嘶，可乐藏进小卖部的？”
戚悠悠见程子衿被辣的五官要扭曲了，额头上都是汗珠，由从怀里掏出了一盒凉牛奶递给他，才道：“喝点牛奶吧，解辣的，放心，这个没做过手脚。”
程子衿将信将疑地喝了口牛奶，这才终于找回了七魂。
戚悠悠由此开始陈述她的犯罪事实。
其实早在她叫程子衿下楼跑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小卖部买好了一瓶可乐，她把兜里的两包辣酱全都倒在可乐里，溢出来的可乐擦干净。辣酱是有油光的，所以必须要挑在夜晚行动，而且绝对要让对方全然放下警惕的时候才能喝。
戚悠悠太了解程子衿了。
她突然叫他夜跑必定是让后者起了疑心，所以她不能直接把可乐从一开始就递给他，她需要先把可乐藏回小卖部的冰柜里，特意跟老板嘱咐好自己很快就会过来取，然后先跟他装模作样的跑一会，再聊聊天，等程子衿彻底放下戒备心，再引到小卖部买水的话题上，顺理成章的把辣椒味可乐拿回来。即便是程子衿当时跟着她，她直接从冰柜取出来自己事先准备好的那一瓶再拿上一瓶新的也不会有什么怀疑，小卖部的老板10点以后是要交班的，所以新老板也不会发现自己那瓶可乐是有问题的，自己只需要再付一份钱就好了。
完美！
戚悠悠说完这一系列的准备之后，程子衿对她树了个大拇指：“你可真是牛，没点大病的人绝对不会像你这样煞费苦心。”
小姑娘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抬头对上了他亮晶晶的瑞凤眼，道，“你生气啦？……我，我还给你买了牛奶喝，你看我多好啊。”
“是。”程子衿也没什么好气，心里已经策划着自己的行动了，他道，“你这就是典型的，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不让人说巴掌疼，非让人记得你的枣甜。”
“好比喻！哥，明天月考，你语文必得高分！加油！”戚悠悠两手握拳，给程子衿比了个“努力”的手势，然后道，“走吧，我送你回宿舍。”又接着从兜里拿出了一包纸巾递给他。
程子衿接过纸巾，抽出一张擦着汗，道：“我送你回去吧，女生宿舍远，我怕你一个人走路再掉坑里去。”
“也行。”小姑娘今天毕竟整了她哥一次，嘴上就得让着点程子衿，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着。
程子衿看着戚悠悠欢蹦乱跳的背影，脑海中飞速的旋转他接下来要怎么好好教育一下这位好妹妹要如何尊重兄长的策略。
堂堂男子汉，不能被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姑娘占了便宜。
戚悠悠，咱俩走着瞧。
程子衿下意识地用跺了跺脚，试图帮他增长一定必胜的信念和力量，然后他又小跑着跟上了戚悠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