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路十里两树花

归路十里两树花 >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春节一过天气便渐渐暖和起来,加上这几天天气好,我日日吃罢早饭便由爱儿掺着躺在躺椅上在院子里晒太阳,我腿脚不方便倒是忙坏了爱儿,一天三次定时给我换药,熬药,不管有用没用只要一想起便会跑到我身边替我揉腿、捶腿。我这双腿倒也还算争气,没闹出大的幺蛾子,经过爱儿悉心照料,现下已经可以借助拐杖独自行走了。

    我躺在躺椅上,看着院子里的几颗石榴树,隐约发现在有些树梢处已经长出了嫩绿的小芽,我心中惊喜的很,整个冬天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一片,色调灰暗,心情难免也会跟着沉闷,当下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朝石榴树走去。

    立在石榴树下,仰头仔细的看着,这才发现不止长出了小嫩芽,有些嫩芽已经伸展的老长,也不止先前看上去只有一小部分,现在才看清楚,原来是满树的新绿,心情突然变得畅快起来。

    这些天不光是我这双腿行动不便,有时在半夜还发热发疼,堂医说我这样的情况是里面的经脉在疏通,才会有胀痛发热的感觉,自身不舒服不说,另一方面我也担心白笑秋的伤势。

    白笑秋到底是不是因为我才受的伤,这一点上谁也说不准,若是因我而受伤,那他身上的暗箭又是怎么一回事,计较来计较去可他确实是受伤了,而且伤的还不轻,谁又能保证说那暗箭不是冲我而来。即便我这双腿脚没有受伤,也不可能去看他的,只能坐在房中独自伤神,默默祈祷。

    如今腿脚不便,倒是找到了好的借口可以不去看他,实则心中还是很挂念,只得吩咐爱儿有空多去探望,毕竟爱儿原本就是白笑秋宅院里出来的丫头,是楚怜薇派来监视我的姑娘。好在我安分守己,谨遵妇道,私下与白笑秋并无过多纠缠不清,渐渐地楚怜薇看的也没那么要紧。不过我与爱儿主仆一场,她又是常年侍奉白笑秋的,明里暗里总会帮着白笑秋说话,帮白笑秋也就是在帮我。顿时又觉得宽慰许多。

    听爱儿回来跟我说,白笑秋身子并无大碍,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胃口也还不错,每顿能吃一碗饭,还有粥啊汤水什么的,只是总爱发烧,那些摔伤的裂口都快好了,按照堂医的吩咐,日日以消毒药水擦拭,可就是那暗箭所伤之处,总是好了又复发,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妥帖,不仅如此,还化了脓流出脓血水来。

    我听了心中很是痛啊,却也别无他法,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淡淡一笑,甚至还没心没肺的道“十二少年轻力壮,过些日子就好了,不用担心,反正又死不了”。

    说完这话我的心竟然颤抖了几下,一双腿也跟着一起抖了抖,果然,说谎不是我的强项。

    爱儿替白笑秋打抱不平,尖声道“先生,你就算再怎样不待见十二少,可他现在也是个病人,先生的心真大”。

    我看一眼爱儿,她手中端着药汤,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立在我身旁,心想,白笑秋有她这样忠诚的丫头,到也值了。一个侧身将汤药接过来一饮而尽。

    爱儿看看我,还想再说些什么,我却转过身去,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我早已身心疲惫,只想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其余的事情留待以后慢慢想。

    现在摆在面前的便是十七少与突厥三公主的婚事。自从野外踏青回来后,就未曾见到十七少的影子,连同十四少也一同消失不见,听爱儿说,十四少是因为十七少的婚事忙着一起张罗,毕竟是圣上亲自赐婚,迎娶的又是个公主,自是不能怠慢,各种礼仪礼数自当周全,力图办的红红火火,风光无限。

    此时,我正仰头看着院子里的石榴树,白颜冷来看我了,我心中很安慰,以为他因为白笑秋的事还在怪我。

    一进门,瞧见我在院子里晒太阳,漫步走到我身边,看我一眼又迅速将头扭到一边,就跟做了亏心事似的,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倒是我先开口了,我笑着道“自我回来之后,十九少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可见我在十九少心目中的分量不轻呢,劳烦十九少为我挂心,我这点小私心也已得到满足,我高兴”。

    白颜冷微颤着脸,从他那双飘忽不定的双眼里,看出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心中暗暗笑了起来,连柔柔都未曾让我跟他之间有个什么嫌隙,倒是白笑秋不费吹灰之力轻易在我二人中间划出一道裂缝,倘若两人不是兄弟关系,只怕我会脑洞大开,一不小心想歪了。想到这里竟忍不住想笑。

    白颜冷终于敢正视我了,他道“飞飞,你倒是很会替我圆场,难道真的不会怪我吗,你腿脚伤了这么久,我都未曾过来看你一眼,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你难道真的不生我气吗”。

    我杵着拐杖,笑看着天空,道“十九少说这话,是枉费了我们这么久以来的交情,想想自我来到白府,能跟我交心的人就只有你,我若不理解你这段时间以来的心情,若不明白你的为人,我就不配站在这里跟你说这么多的话,十二少受伤,我们大家都难过,我知道你打小就与十二少要好,关心他,担心他,这是人之常情,我怎么能怪你呢”。

    白颜冷又喊了一声“飞飞”。

    我头转过来看着他,见他双目青黑,像是没睡好觉的样子,便安慰他道“听说十二少现在能下床走动了,还挺能吃,十九少大可以放心”。

    白颜冷朝我淡淡一笑,忽而又低垂下眼眉,表情很严肃的样子,似是有话对我说却碍于种种原因开不了口,我知道他的心思,不光是他,整个白府,尤其是几位少将都对白笑秋的箭伤忧心忡忡,觉得蹊跷。只怪这些天都忙于十七少的婚事,把这件事暂且搁下了。

    顿了片刻,白颜冷忽然问我“飞飞,你以前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我心中一惊,瞪眼看着白颜冷,问道“十九少这话怎么说,我自问安常守分,与世无争,身为女子,我谨守妇道,从未做出越矩之事,若身为男子,那必定是闲云野鹤乐的逍遥自在的主,不曾得罪过谁”。

    白颜冷哦了一声,道“那应该就是冲着我四哥去的,可谁又能有那么大的胆量,敢在天子脚下对我大晋国的将军动手”。

    我未作任何说明,这些天,在半夜里,在吃饭时,在每一个空闲之时,我都有想过这件事,但无论我如何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望着天空的方向深深叹了口气。

    爱儿端来茶水,笑嘻嘻的喊道“先生,十九少,刚泡好的茉莉花茶,香的很,快来喝”。嘴上说着,顺手端了椅子过来。

    整个白府的人都希望我能和白颜冷走到一起,没事总有意无意的将我二人往一堆撮合,爱儿早已将十九少看作是未来能陪我一起树下赏花,月下情话的人,就连白笑秋都这样想,认为在这白府里只有十九少才适合我。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此生我与白颜冷根本不可能在一起,我们可以一起抚琴,一起说笑,一起品诗论词,可以做任何我们想做的事,唯独做不了夫妻,旁人终归不信,那又何妨,我想时间总会证明这一点的。

    一大早,大将军白展奇便命人在府中挂起了红灯笼,府中各条廊道里也都布上了红菱和灯笼,不仅如此,前些天白展奇还着人从遥远的南方移植过来两棵木棉花在白府一进门的院墙内,花开叶不在,花红叶而不绿,只瞧着那满树没有叶子,只有朵朵红艳艳的木棉花,花红似火,蕊红如焰,艳而不俗,挂在枝头随风荡漾。因木棉花开的时候正好是叶子落下的时候,待叶子长出以后,花儿又不见了,甚是奇特。据说花掉落后,树下落英纷陈,花不褪色、不萎靡,似英雄般坚强不屈地道别尘世,故木棉花也被称作"英雄花",移植在白府里,和众位大智大勇的少将互相辉映,倒也算应景。

    本打算就着腿脚不便的档口推了赴宴,可爱儿跟我说,人人都知道十七少娶突厥三公主全是因为我,怕我嫁给那二王子,怕我去漠北受苦,还说十七少喜欢我,对我是痴情一片,宁可自己吃苦受累,也不愿意委屈了我,更有一些闲着没事蒲风捉影的人说十七少本想娶我,但我没答应,只好转而求其次娶了三公主,目的就是为了气我,让我后悔去,爱儿说的时候就跟闲着没事谈论起一个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似的,游刃有余,完全不在乎我的心情。

    眼下,只怕我若是不去赴宴,更要让人误会,虽说我不愿见到三太太,但十七少大婚的日子,为了表达感激之情怎么说还是得去。

    我在心中微微叹口气,都说人言可畏,这回我算是领教了,为了堵住悠悠之口,证明我与十七少之间是清白的,当即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定定的道“十七少的婚事乃白府头等大喜事,我岂能不去道贺,再怎样我也是富贵家出生的女儿,不能小家子气,更不能枉费了我与十七少的交情”。吩咐爱儿将我木匣子里最宝贵的长命缕拿出来。

    这长命缕一面刻着一条鱼,象征着衣食无忧,吉祥富贵,另一面刻着长命百岁几个字。传说这长命缕能够避免病魔疫鬼侵入危害人类,认为小孩一旦佩戴上这长命缕,就能免受灾害,平安长大。成人若将其放在枕头底下亦能消灾免去病痛。

    为了显得正式,我选了浅紫镶金荷叶边夹袄穿着,一条水色帛锦长裙直达脚腕,温婉淡雅。爱儿笑道“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素了,若是在头上别上一朵粉粉的插花,更显得明媚动人,艳冠群芳”。

    我打趣道“如此甚好,只不过若是抢了新娘子的风头,公主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爱儿自觉说错话,吓得脖子一缩,忙道“还是先生想的周到”。

    未时刚过,便听见从院子右前方传来鞭炮声,断断续续的,我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盯着地面发呆,心中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伤心。还有几个时辰,三公主就要来了,听说二王子作为娘家人随行而来,可汗由晋帝陪着在宫中吃酒玩乐。两天前,十七少和众位少将进宫复命,已同晋帝和可汗、二王子和三公主在宫中摆了贺宴,今日正式迎娶三公主过门。

    随着太阳渐渐西沉,府中越来越热闹,天不见黑,便燃起了烛火,白府里灯火辉煌一片,如同夜空中点点缀着的繁星,无比的闪耀。待我和爱儿赶到十七少宅院时,那里早已挤满了人,将整个宅院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宅院门口更是宝马香车排的满当当。整个宅院张灯结彩、香烟迷雾袅绕,鼓乐齐鸣,笙歌鼎沸。

    婚宴设在十七少的宅院,但正式行礼的场地设在三太太所在的正大厅,厅堂正上方,三太太已端正地坐在高靠背椅子上,身上穿着缕金百蝶花大红缎褙袄,端庄雅韵,嘴角微微往上翘,略施粉黛下倒显得更加平易近人。

    在一片欢歌笑语人声沸腾中,忽然从门口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阵阵入耳,阵阵敲打在我心上。人们自动让出一条通道,大红花轿在三太太家的正大门院子中央稳稳落地,三公主一身赤红色长袍,头上的罗莎帕子随着脚步一颤一颤。三公主早得圣上恩准,事先并未随了大晋国的婚嫁礼仪,而是由身边的婢女掺着直接进到大厅,再由星相师递上哈达,三公主再将哈达献给三太太。然后星相师再端来一碗酒,用右手无名指沾点酒,向空中、半空、地上弹三下,以示敬天、地和祖先,然后给新娘喝一口,再由婢女把杯子倒满,再给新郎喝一口,婢女又会把杯子倒满,夫妻二人一同将碗里的酒喝完,这样喝完三次直至碗里滴酒不剩,即为礼成。

    接着便是行大晋国婚庆之礼,三次叩拜之后,随着一阵欢呼雀跃,掌事的大喊道“送入洞房”。

    想我这千杯不醉的美誉只怕是徒有虚名,瞎糊弄人的,才刚刚不过几杯酒而已,便有些微微醉了,十七少身穿一袭降红色的赤金镶边缎绣锦袍,上面绣着的镂空花纹,远看似云朵,近看似树叶,后背正中央更是用金线绣了一把长命锁,不仅衬的他贵气天成,更加的对三太太图生出一种敬意来。

    爱儿朝我看看,脸上渐渐露出笑容,附在我耳边小声道“先生你看,十七少后背那把长命锁跟咱们送的贺礼长命锁一模一样,两把长命锁锁住十七少,他岂不是能活到上百岁”。

    十七少和三公主正挨个儿给客人敬酒,只见三公主一口一杯,脸不红心不跳,小小年纪倒是很能喝,倘若我俩拼酒,说不准谁赢谁输呢。十七少倒是中规中矩,彬彬有礼,看上去确实成长了不少。

    难以想象若是十七少来向我敬酒,我们会以怎样的状态面见对方,一来怕自己尴尬,二来怕十七少尴尬,想想还是避开的好,没等十七少和三公主过来敬酒,便让爱儿掺着出门。

    沿着廊道一直往前走,所到之处无不三人一伙,五人成群的在一起说说笑笑。好容易找了个肃静的地方,爱儿扯了扯我衣袖,道“那不是十一少吗”。

    走近些看,果然是十一少独自一人在仰望星空呢,我笑道“今天是十七少大喜的日子,十一少怎么不去帮着陪客人,倒是躲在这里偷闲来了”。

    十一少露出难得的笑容,道“我能做什么,只不过是陪笑陪吃罢了,再说有十四和十九弟在,也轮不上我,我生性不喜热闹,清静惯了”。

    我笑着又道“不愧是我苏飞飞的酒友,连秉性都一样”。

    十一少笑笑不说话了,冷不丁朝树下的暗处瞟一眼,喊道“十二弟,外面风大,你身子刚好不易呆在屋外”。

    我心中一惊,不曾想在我到来之前白笑秋早已坐在树下的石墩上。紧忙喊一声“十二少好”。

    此时,我很想走过去看看他,半月不见,他还好吗,伤口还疼不疼,被箭射伤的地方好些了吗,听说化脓流了血水,现在可有好转,脸色可还如当日那般苍白,一时间想了太多,碍于十一少在,只好将一肚子的话咽回去。正踌躇着当下该不该走,白笑秋倒是站立起来,黄而红的灯光下,即便看不清他真正的脸色,也能感受到他的憔悴,仅仅半月不见,他清瘦了,一阵心疼涌上心来,关于那暗箭,不管是射在他身上,还是射在我身上,都让我感到阵阵刺心的疼,许是喝了酒,连眼神也变得特别温柔,柔的如水一般。他看着我,亦是如此,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是在经历了生死之后才明白活着的重要,还是只有在经历了生死才明白对方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