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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白笑秋来找我的时候,我正拿本书躺在院中的躺椅上在芭蕉树下乘凉,自从上回我与他在白颜冷的宅院里大吵一架之后,我的心情跌入谷底,我早就对白笑秋死心了,也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现在的我只想着有朝一日离开白府,离开洛阳,和殷子然一起回到蓟州,从此男耕女织,无问天下事。可他竟然冤枉我,怀疑我,我岂能忍。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书看,把他当空气。白笑秋整整在院中立了半晌,他看着我,我看着书,不管我有没有看进去,就是不理他,有本事你来求我呀。

    他到不是来求我的,他是来告诉我一个消息“赵音岚很快就要被放出来了”,他说。

    我惊的下巴都快掉了,一时间也顾不得他冤枉我这件事,将手中的书往躺椅上一丢,但很快的又平复好心情,正了正身子,无论如何我要端庄,要保持一定的矜持作风,弹了弹身上落下来的小树叶,装作一副遇事不惊的架势,道“光天化日,十二少嘴里还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白笑秋不但没有被我的话激怒,反而在我身边坐下来,一本正经的道“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

    我冷笑一声“十二少,你这个人真的好无趣,满口谎话,卑鄙小人,冤枉人的本事更是堪称一绝,我是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以后你在我面前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赵音岚被关在白府的地牢里三年多,是永久的囚禁,怎么可能有机会。。。。。。”。

    “不信,不信,你可以去问我大嫂,大嫂病了,我刚刚去帮她请了堂医来医治,那堂医现在还在呢”。

    我一晃神,乱了心智,抓住白笑秋的手臂,急急的问“穆夫人得了什么病,什么时候的事,严重吗,为什么是你去请,大将军呢”。

    白笑秋叹了一口气,道“大哥这会儿只怕正在牢里呢,前天傍晚赵音岚在牢里突然大喊大叫,让牢狱的看守侍卫去请大将军来一趟,说自己病了,喊了个把时辰也没人理,昨天傍晚又开始喊,不仅喊还哭,拿脑袋撞墙,说若是大将军不来她就一直撞,直到撞死为止,她甚至还威胁说没有大将军的指令,我若死了,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不信等着瞧,守卫的将士见她头都磕破了,怕真会闹出人命,这才跑来告知大哥,大哥今日派人去请堂医,然后和堂医一起去牢里看赵音岚”。

    我道“即便赵音岚真的生病了,医好了还是会呆在牢里,也不可能放出来啊,再说她闹了又不止一次两次,怕什么,凭她现在这样也掀不起多大的浪来”。

    白笑秋看着我,双眉紧锁,道“你真是心思单纯,赵音岚在牢里的这三年,从未如此大费周章的哭着喊着要见大哥,声称自己病了,以前都是小打小闹,这回可不同,非说自己病了,还非要大哥亲自去地牢里看她,这中间恐怕没那么简单,如果赵音岚这次真被大哥放出来,我只怕到时候对你不利,她是怎么进到牢里的,想必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看你还是小心些为好”。

    我只看着白笑秋,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发生了变故。

    白笑秋看我一副愣神的模样,他伸手捋了捋我的头发,欲言又止。

    我不耐烦的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妨都说出来”。

    白笑秋扯了扯嘴角“听说大哥上个月去了地牢,后来的几日晚上都去,每每待到半夜才回来,我只怕,只怕”。

    白笑秋没说下去,我却已经猜到,不觉心中锰地一震,瘫在椅子上,若果真是那样的话,穆夫人该怎么办。赵音岚向来嚣张跋扈,牢狱这几年,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想必早已对我恨之入骨,恨不得吃了我,若就此翻了身,不仅穆夫人的日子不好过,对我更是大大的威胁,当初若不是她死咬住阿祖不放,非至阿祖于死地,又害死我的菊儿,我又岂会那样对她。

    容不得我多想,旋即从椅子上起身开来,白笑秋一把拉住我手臂“你去哪儿,莫要做傻事”。

    我道“十二少请放心,我是去看穆夫人,穆夫人向来身体康健,我在白府的这几年,从未听说过夫人有个什么头痛脑热的,这回生病,多半也是为着这件事,夫人真可怜”。

    白笑秋拉着我的手并未松开,他道“我来的时候大嫂已经睡下了,我让堂医在厅堂休息,等大嫂睡醒之后再看看有无大碍,自从发生这样的事,大嫂一直忧心忡忡,我们几个小叔,也不知该如何劝,有些话不便说,大嫂让我们保密,不要将这件事传出去,府中除了我和五弟,还有萧嬷嬷和丫头柳儿,再无旁人知晓,连青蕊都蒙在鼓里。大哥要那样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过几天,你再去看大嫂吧,现在去只怕她会更伤心”。

    不知怎的,我眼眶一热,就要流出泪来,我替穆夫人感到不值,她一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替大将军将白府的内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几十年的夫妻也抵不过赵音岚的一个媚眼,一句娇喋的话语,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何其薄凉。

    见我难过的样子,白笑秋忙安慰我“大嫂的事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她掌管白府内务这么多年,处理起事情来比你有经验,我相信大嫂一定会慢慢调整好心态,你放心吧”。

    我放不了心,但我又能如何,我连自身的麻烦事都一大堆,如何替别人出气,只能静观其变,小心应对。

    两人又各自坐着不说话,我见白笑秋鼻子和眉毛都快要皱到一起了,想必也是同我一样心中大大的不痛快,终是不忍心,便朝内屋喊一声“爱儿,泡壶茶来”。

    爱儿应一声,随后端着茶盘出来,给我和白笑秋各倒一杯水。

    我们又各自喝着茶,想着各自的心事,谁也没开口说话,只有呼呼的风声一阵阵吹来。

    过了一会儿,白笑秋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我,对我道“上回的事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对你,可我就是控住不住我自己,明明知道你不会,也不可能那么做,但我还是那样说了,害你伤心、难过,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明明很想保护你,我就是太懦弱,也只有在面对你的时候,我才会变得束手无措,没了主心骨,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说到激动之处,白笑秋竟一把握住我的手,我紧忙挣脱,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白笑秋宅院里的丫头来了。

    那个小姑娘还没走进院子大门便哭了起来,声声道“十二少,不好了,俊儿突然晕过去了”。

    俊儿突然晕过去了,这是距离他摔破头之后的一个半月,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晕倒,且不省人事,这事很蹊跷,明明不是好了吗,明明不是活蹦乱跳的了吗,明明堂医不是说没什么大碍了吗,为什么会这样。

    白笑秋吓的立马变了脸色,二话不说,拔腿往院子外面跑去,小丫头扭头跟在白笑秋身后跑,爱儿欲往前冲,我拉住她道“你去,将穆夫人厅堂里的堂医请到十二少的宅院,你就说十二少说的,有紧急情况需让他过去一趟,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十二少乱了心神,只怕来不及想那么多,你快去,别耽搁”。

    爱儿哎哎两声之后,也跑出了院子。

    俊儿这一回病的怕是不轻,我过去的时候白颜冷也在,我们互相看一眼,楚怜薇被白笑秋揽在怀里,几个丫头立在一旁哆哆嗦嗦的,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堂医正在给俊儿诊治,一下掰开俊儿的嘴,一下翻看俊儿的眼皮,一下又捏捏他的手心和脚心。

    据白笑秋宅院里的丫头们反应,她们刚刚吃了晌午饭,便开始打扫院子,浆洗被褥,擦桌子摆凳子,擦窗户,灶房也忙着蒸糕点、炸果子,为了即将到来的中秋节忙碌着,楚怜薇在屋内给俊儿做衣衫,因为中秋节一过,天气很快就开始转凉了,之前的夹袄有些小了,上下短了半截,就像小坎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决定亲手给俊儿缝制一件新的夹袄。整个宅院的人都在忙活着,俊儿也没闲着,拿着小树枝逗小花玩儿,那小花很通人性,在院子里上蹿下跳,俊儿跟着后面追,不知怎的,追着追着,俊儿突然立住,直愣愣的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丫头们一个个吓得大喊大叫,一通将俊儿抱回屋里。

    此时的俊儿,如同睡着了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由堂医在他身上掰扯,双颊惨白,双唇也毫无血色,只有微弱的喘息声。

    看得出来面前的这个堂医是个老医师,经验丰富,只见他托起俊儿的后脑勺,摸一摸,再看一看,然后问“小小少以前是否摔过跤,准确的说有没有摔伤头部”。

    楚怜薇哭的一颤一颤的,切切的道“有的,有的,就在一个多月前,我家俊儿从山上摔下来,摔破了头,当时还流了好多的血,我家俊儿真可怜,呜呜”。

    楚怜薇说着说着又开始哭,白笑秋只得不停的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别哭了,好了好了”。就跟哄小孩似的。

    那堂医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估计就是这么个情况,小小少当时不仅摔破了前额,后脑勺也有磕到,只是当时你们太着急,只看见流血的前额,没发现后脑勺的地方,若是当时发现的及时,倒也无碍,只是过了这么久,直到小小少晕厥,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之所以会突然晕厥,只怕是脑子里有淤血,拖到现在再来医治,只怕没那么容易一下子治好”。

    楚怜薇紧忙道“不可以,我家俊儿一定会没事的”。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声道“请堂医务必救我家俊儿,他还那么小,他不能有事,请堂医一定治好他”。

    屋内的丫头、嬷嬷和小斯也都齐齐的跪了下去,齐声道“请一定要治好我家小小少的病”。

    我立在一旁心痛难耐,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俊儿他还是个孩子,他绝不能有事。当即也跪了下去,道“请堂医务必救俊儿”。

    楚怜薇扭头朝我嘶吼道“你别在这里给我假惺惺的,我家俊儿都是被你害的”。

    楚怜薇准备继续骂我被白笑秋呵斥住“好了,都给我起来,吵吵嚷嚷,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是怎的”。

    一屋子的人又巴巴的起来。

    堂医哀叹一回,道“我先给小小少开几副活血化瘀的方子,喝完之后再慢慢观察”。

    白笑秋走到床边,摸了摸俊儿的小手,惊声道“为何俊儿的手这般凉”。

    楚怜薇也紧忙扑上去,一把握住俊儿的手,泣不成声。

    那堂医道“许多孩童因为年岁小,身子都比较弱,也算正常,可我刚刚给小小少号脉,才知道小小少的身子比起其他同龄人来说还要弱一些,只怕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若是精心照料倒也没什么要紧,可出了这样的事,现在是气血两亏,你们平日多以温水给他擦身,多给他暖暖手和脚,通身按摩,以让血液通畅,他手脚冰凉,也是因为气血不通的缘故”。

    那堂医虽说是个老医师,可年岁大了,在白笑秋的宅院没日没夜照顾了俊儿几日便有些吃不消,累的气喘吁吁,差点晕倒在俊儿的病床前。

    白笑秋扶他坐下来,让他先好好歇息,那堂医道“十二少,不瞒您说,我这把老骨头早就不堪重任了,本想出来混口饭吃,谁知人老了身子不由人,小小少的病情耽搁太久,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好妥帖,还望十二少能够体谅,放我回去,您再请别的堂医来诊疗吧”。

    白笑秋见拦他不住,也知道堂医话说不假,只好作罢,放他回去。

    我找到柔柔的时候,她正在拾到东西,我想也没想,一把将她拉出门外,到一处僻静之地,柔柔问我“先生找我做什么”。

    我朝四处扫一眼,小声道“柔柔,你还记得吗,我曾给你说过的,殷子然,我想请你帮忙,趁着俊儿病着,以堂医的身份将他带到白府来,你帮帮我,可以吗”。

    柔柔眨眨眼,道“先生别着急,容我好好想想,我只是白府的一个小小女侍卫,这事若是我亲自去办,恐怕没人会信服”。她眼珠子转一转,突然笑起来,道“有办法了,我可以去找十九少,让他帮忙”。

    我连连摇头,道“此事不可,我不想将十九少牵扯进来”。

    柔柔道“放心吧,我只跟十九少说,认识一个从蓟州来的朋友,他刚刚来洛阳,居无定所,正在寻活计,家里世代学医,他本人医术也很不错,经得起考究,让十九少再跟十二少说说,我想这事儿保准能成”。

    我还在犹豫,柔柔在我肩膀上轻轻一拍,笑道“放心吧,这事就交给我了,保准做的天衣无缝”。

    子然果然很不错,尽心竭力的医治俊儿,每日给俊儿搓手、搓脚,给他按摩,他家世代行医,关于他的医术我无需过多担心。

    白颜冷和白笑秋两兄弟也不知道子然和我的关系,只知道他是从蓟州来的,或许和我是同乡,当我和子然在一起交谈的时候,也十分注意分寸,他二人也并无多想,而他兄弟二人更是瞒着楚怜薇,一口咬定子然是白笑秋自己请来府中,专为俊儿治病的。

    刚开始楚怜薇还心有余悸,即便白笑秋在她面前说的斩钉截铁,说殷子然只是碰巧和我是同乡,楚怜薇对我忌讳太深,知道了我和殷子然没什么直接关系,但又是同乡,头几天还对殷子然十分的不放心,处处提防,好在殷子然并不在意这些,因为我事先把楚怜薇的脾性告诉了子然,让他做到心中有数,只管医治俊儿的病,其他一切都不要理会。

    俊儿手脚冰凉,需要不间断的给他按摩,白笑秋、楚怜薇和殷子然,三人轮班倒换,出了这样的事,我自是不能袖手旁观,总想着找点什么事做,为俊儿能快点好起来出一份力。

    我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过,说如果一个人长时间的昏睡不醒,但其实是有记忆的,要多多跟这个人说话,帮他唤醒他的记忆,那么久而久之,这个人是可以醒过来的。

    我问殷子然是真的吗,子然说这叫唤醒记忆,但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病人,让我试一试。

    于是,我便日日拿本书坐在床边念给俊儿听,还在他屋内支起一张桌子,在上面写字,一边写,口中念道“一横、一竖、一撇、一拉,这是个木字,木头的木,俊儿,你学会了吗”。

    我还在他屋内的桌上作画“画一片云,云的上面有什么呢,对了,有太阳,还有月亮,云下面有什么呢,对了,有大雁,再画一座山,山上有什么呢,有树,有小草和美丽的花朵,旁边还有一条小河,河里有什么呢,河里有小鱼,小鱼在干什么呢,对了,小鱼在游啊游,地上有什么呢,有房子,有人,大人和小人,还有小花,还有俊儿。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我就这样日日为俊儿读书,写字、作画,一边写一边念,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起作用,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哪怕能起到的作用是微乎其微,我都要坚持下去,只要是对俊儿有帮助的,我都会尽我所能的去做。

    日日读、有时候晚上还读,嗓子干裂,疼痛难耐,但我仍然坚持下去,我相信俊儿定不负我们所有人的期望,一定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