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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 内侍

    观若是第一次到含元殿,自然,是行宫里仿梁宫正殿所建造而成的。

    梁帝从长安一路逃到薛郡鲁县,鲁县本也是高氏族人聚集之所。

    当年高氏的先祖就是不满前燕的皇帝在鲁县行宫中胡作非为,所以才揭竿而起,一举建立起新的王朝的。

    而到如今,到高熠这一辈,不过也才是第四代帝王,或许也就要湮灭在前燕的行宫之中了。

    观若朝着含元殿走去,薛庆没有在高熠的床边侍奉,遥遥看见她,便迎了上来,态度十分殷勤小心。

    “娘娘,陛下已经在内殿中等待您许久了,不知中途可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观若的态度散漫,“只是遇见了燕德妃,所以同她说了几句话罢了。”

    薛庆便道:“燕德妃照顾陛下十分尽心尽力,细致贴心,娘娘既已遇见过她,想必也很清楚陛下的身体情况了。”

    观若渐渐地慢下了脚步,最后终于在含元殿前数步之外完全停了下来。

    薛庆也是老了,老了便会糊涂,如今在她面前,倒是夸起旁人来了。

    是老了,也是不再了解她了。

    她静静地望着薛庆,薛庆注意到了她的眼神,遽然低下了头去。凉风秋日里,一下子额上便挂满了密密涔涔的汗水。

    “自然,于陛下而言,最贴心之人当然还是贵妃娘娘。娘娘与陛下情深义重,精诚不散,才有今日相逢之期。”

    内侍的身上都不干净,平日都用香粉遮着气味。若是一出汗,这味道便更腌臜了。

    “陛下之所以不曾一病下便召娘娘过来侍寝,就是心疼娘娘辛苦。也担心娘娘刚入行宫会有些不适应,所以才……”

    “薛公公。”

    观若打断了他的话,她知道梁帝才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有将她召来侍疾的。

    也许他的病原本没有那样重,也许他也知道,如今他与她见面,她是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的,不过多生恼怒而已。

    而且他恐怕也在害怕着,观若会再提起袁静训的事。

    揭他的疮疤,令他直面过去的错误,令他知道,是他自己一手造成了这一切。

    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不是因为薛庆所说的这个缘由。

    她不想再听他说这些恭维的话了,“许多年不见了,从本宫回宫到如今,还没有机会同公公好好地说一说话。”

    薛庆掏出手帕,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恭敬地道:“娘娘说的是。”

    “那时娘娘才刚刚及笄,端的是风华绝代,最难得的是那一段天然的风流憨态,叫人见之难忘……”

    在宫里过了一辈子的老内侍,不昏头的时候,自然知道自己该如何说话。

    说的都是好话,没人不爱听,就是假的,也说的跟真的一般。

    观若再次打断了他,笑意藏在眼中,“那么公公,可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本宫,是什么时候?”

    她看着薛庆的神情,便知道他一定是想起来了,口中却道:“奴婢……这……实在是年老了,竟记不得了。”

    “只记得娘娘站在朝露楼上的风姿,那真是……”

    还是恭维话。说的多了,也只会惹人厌烦。

    “薛公公,若是你不记得,那么便由本宫来提醒你。那是本宫及笄的第二日,在去往含元殿的路上,是你将本宫拦了下来。”

    是她及笄的第二日,也是宫变的那一日。他将她拦下来,往昭台宫走,他看着她去赴死。

    薛庆吓的立时就跪了下来,“娘娘……当日是陛下亲旨,奴婢也只是奉命而行。陛下向来宠爱娘娘,若早知……”

    他怎会不“早知”,可是他跟在梁帝身旁,那三年里说是看着她长大也并不夸张。

    明知道她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命运,仍然帮着梁帝演戏,连一点情绪都没有露出来叫她知道。

    看着她带着那样傻傻的欢悦往昭台宫去,却要面对那样残酷的命运。

    “那公公的意思,当日之错,便全是陛下之错了?”

    他无可奈何,她迁怒也罢,总之他令她不快了,她也要给他找点麻烦,让他惊惧不安才行。

    观若看着薛庆,这个梁帝面前的内官第一人跪在她面前,惊惧不安,颤抖不止,她心里生出来的感觉不再是怜悯了。

    而是快意,她越来越明白萧翾的那种快乐了。

    这样的话,薛庆根本就就不敢应答,只是越加低了头,颤抖不止。

    又过了片刻,观若才道:“薛公公还是快些起来吧,您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只怕三宫六院的这些嫔妃陛下都能离开,也根本就离不开您。”

    “本宫是来为陛下侍疾的,又不是来为他添堵的,您若是再跪下去,倒是本宫要承受不起了。”

    薛庆的年纪比梁帝更大,其实早已经到了应当安养天年的时候了。可是他仍然侍奉在梁帝身旁……

    如今梁帝身边是真的无人了,这些老人一个都不准走。所以她能捏住一个,便是一个。

    薛庆艰难地从砖石地上站了起来,“娘娘说的是哪里的话。”

    “陛下就是能离得开三宫六院所有的嫔妃,也总归是离不开您的。”

    “奴婢已经老了,于陛下而言,又哪里能及的上您。”

    一面说,一面笑的讨好,也再不是从前在梁宫中见了她,那种哄着孩子,其实心中并不把她当做一回事的语气了。

    梁宫之中所有的旧人,在那一场宫乱之后,原本留存于心的锐气,都如烟消散去了。

    但是这还不够,当然不够。

    他们继续往前走,观若假意地同他开着玩笑,意味深长,“公公方才这样说,不知到燕德妃面前,又是怎样说话了。”

    她怕薛庆心中慌乱,又要跪,又要一阵忙乱,忙继续道:“今日遇见燕德妃,她同本宫闲聊了几句,倒是并没有提起陛下的病情来。”

    只是一味的在拈酸吃醋,要与她为难,争夺梁帝的心,争夺地位而已。

    就算是风雨飘摇的位置,也还是有人要争的。

    观若昂首,“不过,本宫也并不需要公公侍奉,同本宫说起陛下的病情了。”

    她很快就会自己了解的。或许她了解的,比他们还要更多。

    含元殿一侧的窗前,有一个明黄身影。观若对上了他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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