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夭夭》（3）
走了一个多月，夭夭终于跟着薛沐回到了京城，来到了绍毅侯府。
薛沐一回到侯府就没工夫搭理夭夭了，丢给了婆子就走了。
好像一路上搂着抱着的不是他似的。
呸。
夭夭知道，他是赶着去见正妻去了。
这正妻架子也大，这年代当侯爷的丈夫阔别两年回来了，不该当妻子的眼含热泪地迎到大门去才是吗？
绍毅侯府的婆子觉得，侯爷带回来的这小姑娘，怎么说呢，反正怪怪的。
说是个乡下丫头，穿的也是外面成衣店里买的粗糙衣衫，可到了偌大的侯府，竟也不东张西望，好像很有见识似的。
婆子得了交待，先带着夭夭去洗澡，还问她有没有虱子。
你才有虱子呢！
不过能洗澡倒是挺开心的。这一路上和薛沐同食同宿，反正他是不会为她避开的。夭夭一直不敢当着他面洗澡，就怕他兽性大发。一直都是擦洗着凑合着。
舒服地泡在浴桶里，听着外面的婆子们闲磕牙。
“侯爷洗澡去了吧？”
“不里里外外搓三遍，上房都不会让他进。”
“赌一把，侯爷今天晚上能宿在上房吗？”
“我压不能。”
“……我也想压不能呢。”
“嗐，那还怎么赌。”
夭夭不敢相信。
薛沐这么惨的吗？
不是，在外面不是挺酷帅狂霸拽的吗？说埋死人就埋死人，说掐她脖子就掐她脖子，跟个天凉王破的龙傲天似的，怎么回到自己家里这么怂呢？
不是夫为妻纲，丈夫是妻子的天吗？
她想起来薛沐说过他的正室身份高贵，他难道是娶了个公主郡主什么的吗？
那可糟了。
公主/郡主丈夫的妾，品品，品品，像是能过好日子的命吗？
夭夭之所以想跟着薛沐，是因为她长了一张红颜薄命的脸，既没钱，又没有武力，又没有有权势或者孔武有力的男丁来保护她，很明白自己在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最好的出路是找个能权势或者能力的男人保护她。
当然最好是作这男人的正妻。然而运气没那么好，穷秀才的女儿而已，攀不到那样的亲事。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给这男人做妾。
这其实还都是理论上的。现实里她都不知道上哪去找个有能力有权势的男人。十里八乡最有权势的赵老员外倒想纳她做妾，一树梨花压海棠呢。
刚杀了人就遇上薛沐这男人，她那天觉得自己运气爆棚了。
薛沐可千万别是什么驸马郡马啊！
求求了！
夭夭洗完澡麻利地自己换好衣服，然后叫人：“我洗完了。”
外面的两个婆子便进来，一进来便呆住了。
小姑娘跟着侯爷回来的时候，又是汗又是土的，头发都黏在脸上了。当时看着就觉得真漂亮。
现在洗干净了，皮肤雪白，眼似琉璃，头发乌黑柔顺地垂着。
还没完全长大，已经是绝色了。
怪不得被侯爷带回来。
夭夭被安排进了一个小院子里，三天没看见薛沐。
虽然前途还未卜，但独立的小院子真自在，顿顿有肉，伙食/精致，还有丫鬟伺候呢。
薛沐从此不再出现其实也是可以的。
当然那不可能。夭夭还是得活在现实里，跟丫鬟们打听起来。
幸好，不是什么驸马郡马。
正室是个安国公府的嫡女。至于安国公府，丫头们也说不清，就只会吹牛：“八大公之一。”
另一个道：“不过那是前朝了。”
这个道：“就是在本朝也一样尊贵啊。”
因为夭夭自称是乡下丫头，什么都不懂。丫鬟们很少遇到比她们还什么都不懂的人，忍不住在她面前秀优越感，把自己知道的那点东西都倒出来了。
夭夭恍惚想起来，有一年村子里确实曾经有一天敲锣打鼓来着，说换皇帝了。
她以为就是父死子继呢，原来不是，原来那年改朝换代了。
有好几个人造反了，最后一个封疆大吏得了天下，做了皇帝。就是现在薛沐效忠的这个。
安国公府是前朝的开国八公之一，但是呢，新皇帝也承认！人家是老牌贵族，跨了俩朝代。
这份屹立不倒的政治能力，就说明牛逼。
更牛逼的是，新皇帝其实是安国公府的女婿。早在前朝未倒的时候呢，就娶了安国公府的嫡女。就是现在的皇后。
所以呢，薛沐他老婆，是皇后的亲侄女！
而薛沐，好像还真挺有名的。
大概就是大家一听他的名字，就该发出一声“噢……”的恍然大悟声那种。
之所以有名，一是因为他特别能杀人，号称将星下凡。新皇帝能当上皇帝，他的功劳大大的，基本上，算是新贵之首了。
另一个原因呢，则是他有个外号。
俩丫鬟告诉夭夭的时候，都特别用手笼着嘴，把声音放得特别小。
薛沐的外号叫作，马夫将军。
因为，他的出身……是安国公府曾经的马夫。
所以马夫娶了千金大小姐。
真是个催人泪下的励志故事啊！
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皇帝想融合新旧两派贵族，最好就是联姻。他想给自己最牛逼的杀将娶个老牌贵族的闺女。
薛沐直接跟皇帝求安国公府嫡女。
皇帝都觉得过分了。
真过分了。安国公府是贵族中的贵族，他家的女儿真的是炊金馔玉地养大的。
薛沐现在虽然显贵了，但他曾是马夫……还是安国公府自家的马夫。
但薛沐求得诚恳。皇帝也真的器重他，琢磨了琢磨，还是去跟皇后说了。皇后砸了个玉如意把皇帝砸出来了。
皇帝灰头土脸觉得不太行，琢磨着怎么跟薛沐说，要不然从安国公府旁支弄个旁支的嫡女给他？
没想到老安国公知道了，主动来找皇帝，表示愿意做这门亲。
皇帝高兴坏了，快快乐乐地做了回媒人。
安国公也很高兴，新贵之首的薛沐成了他的孙女婿。
只有皇后抱着小侄女哭：“我真的没办法……”
皇帝也知道有点委屈这个侄女，慷慨地给了她个县主的封号。
安国公府的嫡女，就这么嫁给了曾经自己家的马夫。
夭夭觉得牙疼。
做梦都想不到薛沐还能演这么一出言情大戏，当一回言情男主。
她脑补了一大堆情节。
什么当年小姐甜糯可爱，是小马夫心中唯一的光。
什么小姐随手给他一颗糖，多年后小马夫冲锋陷阵的时候都还能尝到那甜。
什么小姐回眸一笑，或者偶尔一次怜悯……总之，小姐当初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活成了马夫的白月光。
马夫发达了，闹死闹活要娶白月光。
这会儿也有点明白了，薛沐明明是个糙军汉，怎么一路上能洗澡就洗澡，这么爱干净。原来是，不洗掉三层皮，连老婆的上房都不让进。
自己求来的高贵白月光老婆，自己受着！
活该。
再打听，虽然回来当天这厮进去上房见着老婆了。但是，没留宿成功。
他也不出门，天天就跟家洗澡。恨不得一天洗八回。就因为他那个白月光老婆嫌他身上有土腥气。
夭夭磕着瓜子听丫鬟们八卦，觉得特解气。
叫你掐我脖子！
终于第三天，薛沐这怂货成功留宿上房了。
不容易，夭夭都想为他掬一把同情的眼泪了。结果，第四天薛沐想起她来了，跟老婆报备了一下：买了个新妾。
上房来了丫鬟唤她：“夫人要见你。”
夭夭：日！
就愉快地把她遗忘不好吗？她在小院子里和丫鬟们闲磕牙，过得挺滋润的！
老老实实地跟着去了上房。
在外间候着。房间低调华丽，有一张榻，看着就舒服惬意，有种生活感。几上的玉瓶里，插着折枝花，雅致得不行。一看就是特别会享受生活的那种人。
里面传来脚步声，夭夭赶紧垂下眼。
水波一样的裙裾从眼前漫过去。步伐不快不慢，是一种极为放松的节奏，从容不迫，漫不经心，上了榻。
裙裾下露出半截精致绣鞋，鞋尖缀着珍珠，泛着幽幽光泽。
薛沐的声音响起来：“就是她。”
虽然只有三个字，可语气、语调、语速，都跟和夭夭说话太不一样了。
那真是压着声音、调子，努力地温柔，小心翼翼。
短短三个字，愣是让夭夭听出来一股低到尘埃里的卑微。夭夭都为薛沐心酸了！
紧跟着，薛沐说：“夭夭，见过夫人。”
心酸变调，戛然而止。
夭夭总算想起来，自己是薛沐奔妻路上买回来的妾！
我可去你的卑微吧！
夭夭上前，跪了下去，叩头：“夭夭见过夫人。”
那夫人缓缓地说：“抬起头来。”
声音真好听。
夭夭抬起了头，想看看薛沐的白月光。
抬起眼，真的看到了一缕白月光。
说是炊金馔玉长大的，可能是真的。
身上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怎么有人能这么干净？不惹尘埃似的。
可能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么？
这一刻，夭夭懂了薛沐的卑微。
女神不可亵渎。
在林妩的面前，薛沐永远是卑贱的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