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辛讪笑，“我启航之前，曾读过不少大宋时下的论著，都说此地盛行程朱理学，我入乡也该随俗，却不知与时下之风气并不相符。只不过，若是在大食或是三佛齐，如我母亲一般的女子，我生平从未见过。毕竟女子从事海上贸易，远比男子更为艰难，且备受非议。谁家养尊处优的小娘子，会如此抛头露面，主动上门与一个陌生人谈买卖。我万里而来，只为海舶之利，无意为自己招惹是非。”

    “你又为何要帮我？”阿诺不是感觉不到，牙人的甄试看似小船儿更胜一筹，但易辛若是不愿意承认替考有效，她也无法成功地成为他的牙人。她并不是他唯一的选择，但他还是愿意把机会给了她。

    看似严厉苛刻的背后，都有他施以援手的温暖，不着痕迹，不露端倪，谨守方寸。

    易辛骤然回眸，深邃的眸子微芒划过，似乎陷入沉思，紧抿的嘴角渐渐上扬，良久才道：“初遇时，你看着我时的眼神，让人无法拒绝。”

    她的恐惧不安、倔强不屈，并不是他印象最深刻的，而是她在身处困境中的沉稳与机敏。之后她极具目的性地步步入营，都是那般有条不紊，向他铺开一幕真实的请君入瓮。

    阿诺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思量该如何应对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无辜的眼神闪动不安的水光，璀璨如星。

    他说：“便是这般的眼神，让我觉得，倘若我不出手相帮，是一件十恶不赦的大罪。”

    七月流火，风云突变，天气热得连一丝风都感觉不到，就像被人掐住咽喉，喘不上气。看似风平浪静的背后，一场暴风雨在隐隐蓄势。

    市舶司的官吏在码头张贴布告，因飓风将至，勒令七日内不许商船出海，近海的船只一律靠岸停泊，停止一切近海和码头作业。紧接着，安抚司调拨一千守军分赴泉州城沿岸各码头，将停靠的上千艘船舶用铁链相连，以防船舶因物货搬空，自重过轻而被风浪卷走。

    码头上一片忙碌，百姓奔走相告。然而，飓风自秋凉起，便要数度光临，泉州城的百姓早已司空见惯，有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防御工序。

    阿诺在货仓做最后的检查。货物在搬进来前，底层都加了丈许的木架，以防入秋后飓风来袭，海水倒灌，不会造成物货的损失。最后，她在货仓留了两个人轮值，随时关注飓风来袭的变数。

    暴风雨来临前，海面异样的平静，红霞藏在云团身后，如同火烧般的迷雾。陆续有船只入港，不断变化风向的船帆，如海鸥翱翔天空，但因为没有助力，而行动迟缓。

    岸上的守军严阵以待，时刻关注海面的动态，一旦发现船只异样，立刻出海营救。

    在离开之前，阿诺又一次望向海面，远处航行的船舶都已点亮夜航的灯火，星星点点，如满天星辰齐辉。

    天沉沉压着，零星的雨点洒落。

    伊本撑了伞过来，提醒她事情已毕，当尽早回府。

    阿诺转身要走，余光在海面上不经意地扫过，瞳仁一缩，站定，不敢置信地望向航行在近海的那艘周身残破的商船。

    那艘船是三年前的旧样式，因为两端太高，不利于抵挡风浪，容易船毁人亡，而被泉州城的海商所淘汰。三年前，黄少严率船队出海，用的船都是清一色的这种旧样式。

    或许是因为三年的等待早已习惯失望而归，阿诺默默地等待着，看似脸色如常，眸中却早已是波涛翻涌。

    会是他吗？

    “你们怎么还在码头呆着？”易辛从马车跳下，声音被骤起的大风刮得语调难辨，“风起了，都给我回去。”

    阿诺仿若未闻，纯净无瑕的眼睛容不下太多的存在，只有领头那一艘摇摇欲坠的残破商船占据在她全部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