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之前，黄家还是一片萧瑟，大门倾颓，灰尘未扫，厅堂无光，很难与眼前觥筹交错、酒肉满堂的盛况混为一谈。

    在这个宅院，除了在酒桌上喝得面红耳赤的黄少严，没有一个人是阿诺认识的。那些赤膊豪饮的男子，一身肌肉精壮、肤色黝黑，不用说也知道是与黄少严同船归来的水手，却没有易辛船队水手的训练有素和严谨作派。

    阿诺站在灯火通明的院中，环视这处她曾住过五年的三进宅院，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不曾有过变动，但陌生感却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密密实实地包裹着她。

    或许是她来得不是时候，可这是她的家，她还能去何处。

    阿诺把东西放进原先住的屋子，换了一身荆钗罗裙，高挽衣袖，走进黄少严空置三年的书房，推开轩窗，尘土飞扬，但总的还算齐整。

    在黄李氏还没失踪，她还没有被典给吕家之前，每隔一段时日她都会把书房彻底打扫一遍，以免黄少严突然回来，家中脏乱不堪，他看了不快。他向来喜洁，书案纤尘不染，用过的笔要立刻清洗，砚台的墨也要洗净晾干，书架上的书按他的习惯摆放，绝不假手于人。

    三年过去，书房所有的陈设，都是他离开之前的样子，就像他不曾离开过。

    阿诺收拾完书房，打开屋中的暗门，另一端是黄少严的卧房。

    在黄少严的父亲还未遭遇海滩离世之前，他一心向学考取功名，为了怕他夜里读书太晚不回屋歇息，李氏让人把两间屋子打通，就不怕他趴在书案上睡觉着凉或是伤着筋骨。

    “谁？”一个浑厚的男声警觉地低喝，须臾间人也到了阿诺跟前，借着夕阳的余晖，他看清她的脸，讶然道：“阿诺，你怎么在这？”

    “我……”阿诺一时失语，她在这还需要理由吗？

    “对不起，阿诺。”黄少严从上到下打量她，她手握巾栉，额上有薄汗沁出，又是从书房过来，看起来她已经来了一段时辰。

    他面色微沉，握住她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身为一船纲首，好不容易上岸，总要先犒劳船上的兄弟们。相信我，只要一赚到钱，我一定帮你把典契赎回来，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这才是她认识的黄少严，温柔体贴，事事周全。她相信先前他只是刚刚回来，对家中变故一时还未能完全接受，才会诸多失态。

    黄少严把阿诺带到前厅，介绍给一众船上的兄弟。众人看她的目光是审视而排斥的，须臾的停顿之后，纷纷举杯畅饮，没有因为她的出现而有所收敛。

    阿诺也没有与他们攀交情的打算，清绝的脸上始终礼貌而不失周全的笑容，即便周身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住清丽脱俗的风华。

    “那个丫头，去拿点酒来。”席间，有人指着阿诺吩咐，“给爷爷们上酒。”

    阿诺的笑容未改，欠了欠身，缓步走出前厅，肩背笔直，步履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