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吕兄不会为难于你。”黄少严信心满满，旋即又露出为难的神色，“可能你与吕兄之间有什么误会，当时阿母为了还赌债，变卖家产都不够，她四处找买家要把你卖出去，幸亏吕兄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看，吕兄并未真正把你当典妾，还是让你能继续做牙人，赚取佣金。”
“既然如此，等我筹到足够的银子，麻烦吕师寅把身契还给我。”阿诺冷笑，吕师寅这是先入为主，让黄少严认定吕家对他们有恩，而她现下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这算是原谅吕兄了？”
阿诺不置可否，“我与吕家没有交情，无所谓原谅与否，这事就当过去了。”
只是过去了，多说无益。
“那么……”黄少严欲言又止，“那么这份救命之恩，并不亚于陈家牙号对你的知遇之恩吧？你向来重信守诺，又极重恩情，不会因为某些并不存在的误会，而做出撕约承诺的行为吧？”
阿诺放下碗筷，直视他的双眼，这双眼睛真诚而又温柔，带着她走出最初的阴霾，给她梦想中的生活，而今这双眼睛依然温柔，却带着隐约的躲闪。是她看错吗？他在心虚什么？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黄少严急切地说：“知恩图报是做人的本分，吕家是我黄家的大恩人，我……”
“你不必说了。”阿诺打断他，“我今日会去见吕师寅，关于易辛商船的香料首轮贸易权，我会考虑，但不是因为吕家对你有恩。在商言商，若是人人都以私人恩情为裹挟，寻求最终的合作，恕我不敢苟同。此番若是这些香料是我所有，我自然会听从少严哥哥的提议，与吕家合作，无论价格高低。很可惜，我只是易大当家的牙人，无权随意处置他的香料，更不能坐势被压价而无动于衷。我确实是一个重信守诺之人，但我首先是一个牙人，其次我才是黄家的人。”
“阿诺，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用？”黄少严眼巴巴地看着她，“三年了，我差点葬身大海，返航时只有六艘商船。”
阿诺对他归航的狂喜已过，二人之间也因为三年未见而变得疏远。她不曾问过他三年的经历，他也对她的早出晚归不置一辞，就像是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全无当年的亲昵和睦。
“不如这样吧，你把这五艘商船的公凭交给我，与市舶司的抽解和博买都由我来处理，尽快让你的物货放行，卖个好价钱。”阿诺主动提出帮他处理市舶事务，以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
黄少严面露难色，“不用了。”
阿诺难免失望，“那好吧。”
黄少严说：“我不是不想让你插手，只是我三年未归，公凭已经过期，事务繁杂，你眼下的事务繁忙，我也没有别的事情，自己与市舶司交涉会比较清楚。”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黄少严笑着应下，又道：“那香料贸易的事情，吕兄……”
阿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讪讪地闭嘴，她撩袍起身，“我这就去吕家。”
蝉鸣，日照。天热，无风。
自飓风那日风雨骤停，艳阳高照，天气闷热与日俱增，没有因为入秋而有所减退。
今岁的船只利用这最后的东南季风，加速靠岸的进程，每日都能看到各国的商船在码头落帆，成船的香料因为市舶司货仓的爆满而暂时堆放在岸上，散发着令人迷醉的味道。
再踏入吕家的大门，没有易辛的陪伴，阿诺落落大方，肩背笔直，没有因为典契在吕家，而露出怯意。
“我会遵守大当家之前与你的约定。”阿诺开诚布公，“吕家拥有首轮香料贸易权，但必须在博买价格的基础上，再加五成。”
吕师寅断然拒绝，“我吕家可没有这个先例。”
“不如这样，你把十五船的香料都包了，我给你博买的价格，你觉得如何？”阿诺抛出她的条件，“又或者，你把你需要的数量告诉我，我挑选香料送过来，也是以博买价交易。”
首轮的香料贸易权，这是阿诺能给他的，但不包括自由挑选权。吕师寅的如意算盘，未免也打得太精了。她的一纸契约不过五千贯铜钱，他却要因此大赚一场。这确实是吕家香料交易的惯例，但那是以前。
吕师寅冷笑，“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你不答应是一回事，与我不与你交易是两码事。”阿诺说：“香料在我手上，如何与你交易，由我说了算，你不答应，那是你的事情，自然会有答应的人。买卖讲求双方自愿，吕大郎君放弃交易在先，我亦是爱莫能助。”
“这几日，你四处拜访商户，又多次出入陈家牙号，与陈庸一谈数个时辰，这便是你们一起想出来的主意？”
阿诺笑了，心中更加笃定吕师寅对这批香料的势在必得，“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也不瞒你，确实有很多商户有意与我交易。”
海上贸易一向是价高者得，以财力论成败，轮流坐庄。而吕家自恃经营数十载，无人能及，一再压低价格，强行收购香料，遭到许多蕃商的抗议。
自吕师寅接掌吕家后，局面有所改变。他资质浅，为人霸道，与各商户的关系不及吕老爷子掌权时，但他仍然延袭旧的交易模式，屡屡在交易中向蕃商施压。
因此，在三年前陈庸与多位蕃商达成一致，开始经营香料贸易，保障香料商人利益的同时，也试图与吕家分庭抗礼。
有陈家首开先河，紧接着各大香料作坊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吕家的垄断地位早已岌岌可危。是以，吕师寅才会如此在意易辛商船的这批上等香料。
“不如这样，你我也来个交易。”吕师寅意识到阿诺态度的强硬，笑意尽收，眸光生寒，“只要以博买的价钱让我自由挑选香料，你的典契还有黄家的地契我双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