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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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予澈嘱咐下人置办几样小菜,又摆上一壶上好的“秋桂香”,味道甘醇绵长,又隐约一缕桂花香腻在口鼻之间。

    酒过三巡,二人聊得越来越远。

    “所以,你想回西域?”予澈左手持酒杯抵在唇边,抿了半杯,留了一半在杯里晃着。琥珀色的液面清晰地映出他蜜色的双眼,那是和前清河六王的眼睛一模一样的颜色。

    “是啊,好歹那里有母亲。这边真的挺孤独的。”明檀叹道。

    “别这么急着下决定。”予澈为二人又斟上了酒,“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今日你遇见了我,明日却还不知有谁呢。中原之大,若不多走走,多看看,岂不辜负了这年少半生?”

    “你这话说得和家严如出一辙,他也是怕我被母亲带到西域王宫给拘着,所以早早地把我安置在了清灵居。不然,周明檀如今也不过是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娇小姐罢了。”明檀手执一箸击于酒杯上“惜少年,叹苍颜。人生在世心常噬。且由异命随水去,倚剑长歌踏九州。”如此唱一遍,喝一杯,足足五回,一调高过一调。词不是很好,但在这样一个心境下对酒当歌,倒也是遒劲苍然,别有一番韵味。

    “好个倚剑长歌踏九州。这是王叔祖少年时做的吧。”予澈仰脖饮尽杯中美酒,赞道,“还真是潇洒啊。”

    而明檀仿若醉了一般,事实上他们二人已经喝了不少。绯红的脸颊在月色下为她平添了几分妩媚,忽地问道,“我在清灵居时学过一些剑法,你也是边关带兵的,不如比划一番?”

    予澈挑眉问道“你这样可还拿得动剑?”

    “不用剑。”明檀起身走到一株桂花树下,折断两支树枝,抛给予澈一支。又随手脱去外面的莲紫如意双扣长袍,摆了个起手式,“讨教了。”

    予澈接住,“宗姬请。”

    明檀也不客气,凌空一跃,便是清灵居剑法的第一式“忘红尘”。桂枝于面前虚晃一招,扫向予澈的头冠,似是斩断青丝的决绝。

    予澈右手抵住,手腕翻转,就缠上明檀的桂枝,左手成刀,直切明檀暴露出来的右肋。明檀弃枝后翻,脚尖绷直上踢,予澈亦只得后退避开。但尚未站稳,便感到胸腹一凉,竟是明檀就地一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出击。予澈忙错开身子,抓住她的手腕,一拉一按,将明檀精心的一招轻巧地化解开来。

    明檀身形微顿,便失了先机。但她也不急,在清灵居与慧净师太对招时练出的条件反射,使她能在不利条件下飞快反击。明檀左脚方着地,右脚就是一个强劲的旋踢。

    好俊的功夫!予澈心中赞叹一边灵活地闪身避过,直退到院门口。忽听得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予澈侧目,心说不好,怎么三哥来了。

    便是这点子功夫,明檀已乘月而来而来,以指代剑使出轻灵剑法中的“邀刘郎”。

    此招取《太平广记》中,东汉永平年间,刘晨入天台采药迷路,遇见仙子,被邀至家中结为夫妇。皎影横空向月来,于清冷中又带了脉脉深情,仿若千年寒湖下旖旎的水藻,欲语还休。

    这招来势尽显,予澈只得屈指击在明檀的曲池穴。明檀半边身子一麻,就直直地下坠。但跌落前,一双手提前将她托了起来。

    明檀去势未尽,撞上了来人的胸膛。鼻间充溢着若有似无的青草味,饶是如她一般不拘小节,也唬得拉开距离,这才看清了此人的模样。

    他一身月白长袍,仅袖口绣了几道万福,腰间横了一支紫笛,上面坠着一支淡黄惠子。面如美玉,目似朗星,沈腰潘鬓,如破空明月,有如山间清泉,确是个美男子。

    “咳,盛宁宗姬,这位是三王清河王。”旁边予澈提醒道。

    明檀慌忙起身行礼,“盛宁见过三王爷。”

    “宗姬不必多礼。”予涵微微一笑,虚扶了明檀,“常闻清灵居女道素手执玉剑,清灵铭心中。今日得见宗姬身手,果名不虚传。”

    衬着满院的月光,予涵唇角含笑,芝兰玉树。明檀暗自咂舌,真名士自风流。自己虽常年不在京,,可这几日小芬打听的消息中便有太后独子清河王的。听说他风姿卓越,能书善画,骑射吹笛更是一绝。“说来,姑娘,京城人都说这位三王的气质真是和以前的清河王一般无二呢。”小芬当时这么说道。

    而她因刚才比武,身上只着了内衬的藕色万福百褶裙,微开的领口还露出了白缎绢衣。原本雅致的飞云髻也早就松散开来,几缕青丝垂落于她的脸旁。大周礼节甚严,明檀不由得有些尴尬不安。

    “王爷谬赞,皮毛而已不足挂齿。”

    “三哥怎么来了,可是宫宴散了?”予澈忽然问道。

    予涵是太后独子。予澈虽是前清河王的骨肉,但自幼由平阳王夫妇抚养长大并直接归作平阳王一脉。太后为不使六王绝后,便又做主将予涵继任六王的香火,故而予澈一直称其为三哥。更何况平阳王妃本就是太后的亲妹子,所以予涵也时常来平阳王府做客。

    今日明檀是这次宫宴的主角,虽说差了小芬去通报,但是到底不妥。

    “是啊,母后和小姨左右瞧不见你,宗姬又离了席,寻思着是你把人给带走了。到底我也闲着,便来寻你们。”予涵说罢又转身对明檀道,“母后留宗姬于宫中几日,现在还请宗姬挪步。”

    “那澈可真是罪过,拐走了太后的红人又累得三哥出来寻我们。改日我定当进宫登府向太后三哥谢罪。”几句话就将所有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偏用的又是这么不正经的口吻。予涵心里有些好笑,只怕说给母后听,母后也是罚不下的。

    明檀临走前回头笑道,“来日有空,我再来与世子对酒当歌,不知世子可还欢迎?”

    予澈朗声道“荣幸之至。”

    府外一辆宫车整候着,旁边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正用筋骨清晰的梯子刨着青石板。

    明檀上车后,看着那马赞道:“好马。可是王爷的坐骑?”

    “正是。”予涵翻身上马答道,又问“宗姬识马?”

    “我我不精此道,可也略能辨识一二。这马叫什么?”

    “扶翼。”予涵的温润,即使在这浓重的京城里亦是如清晨的第一颗露珠,赏心悦目。

    “可是取自《逍遥游》中‘鹏之翼若垂天之云’?”明檀思量了会儿复问道。

    “是。昔年六王也有匹马,唤作御风,也是取自《逍遥游》。母后希望涵同六王一样博学。”

    “太后慈爱。”明檀道。原想多聊会儿的,然而刚饮下的秋桂香的后劲儿上来,明檀眼前都是模糊一片。何况夜色已深,她早就困顿了,便坐回车上,倚着车壁沉沉谁去。

    马车行驶在平坦的京道上,没有一丝震动。宫里的人很规矩,轻手轻脚,训练有素。车里很宽敞也很舒适,但在金碧辉煌间却多少有着不易察觉的刻板。

    半梦半醒间,只觉着宫车像座囚牢,因装饰得好才人人向往。

    猩红洋禨铺得极厚,没过了明檀半侧小腿,深紫金线蟒靠背铁立着,只是面料里的熏香味太浓太重,大手一般捂住了她的口鼻,呼吸不能。这叫她愈发想念清灵居阴凉的山岩,被层层树叶过滤了的阳光斑驳地打在了上面,带来些许温暖。通畅的山风跑得很调皮,伴着细细的泥土香。

    思绪在睡梦中飘出了很远,依稀父王读书的身影。隔着六和镂花窗,他一身青灰长袍,几缕稀疏竹纹,悠远而安逸。明檀想张嘴喊父王,但口舌似被捂住了,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想如幼年时扑进父王的怀里,却四肢僵劲不能动。明檀急得想哭,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如幻影般慢慢飘散了。江面的雾霭被风吹散后仍会在草叶上留下泪珠,那父王离去可会留下什么给她么?王府?清灵居?明檀绝望地闭上双眼,醒来吧,这是个梦。醒来,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再次睁眼,便是一顶樱色花帐,给她单劈出一个小小的世界,彻底和外面绝了消息,看不到也听不到。旁边搁置了一石青金线蟒引枕,散发着和宫车上一模一样的熏香味,闻得久了觉得压抑得慌。料想这是宫里的一处院落,明檀身上酸软无力,爬起来时更觉头疼欲裂,口舌干燥,唤了小芬进来服侍。

    果真是在宫里,小芬一身的杏色宫装,斜插了一朵淡黄堆纱绢花并一硬红镶金发钗,衬着她的瓜子脸很是袅娜娇娆。但这样的小芬着实没有在清灵居时,梳着油亮大辫子的小芬可爱自然。

    此时,她端了一碗醒酒汤,“姑娘昨儿和世子爷出去怎喝得那么醉?就是姑娘不在乎这名声,也得顾惜自个儿的身子啊。来,喝了这汤再吃点东西,过会儿得去给太后请安了。”

    醒酒汤的味道酸涩,明檀皱眉吞下,眼泪都激出来了。

    宫里规矩严,明檀不敢耽误时间,随便吃了点就唤小芬梳妆。

    一身湖蓝冬锦如意纹宫装,披了一条玉色流苏挽臂,随意又不先轻浮。梳了一个反挽髻,别了一支玲珑别致的蝴蝶玉簪,蝶翼打磨得薄薄的,光线下翠光环绕,光华交错。髻中间一个同质莲花发钗,并排一列小珍珠若隐若现。小芬犹嫌不够,取了一副缠锦坠玉项圈。

    搽好胭脂,明檀正起身想离开,小芬拉住了她,“姑娘,耳坠子。”

    明檀皱眉,不情愿道,“一定要戴么?昨天那副就扯得我耳垂生疼,现在还泛着肿呢。”

    “好姑娘,宫里人都戴坠子的,您啊,忍忍吧。奴婢给您挑个小点的。”不由分说,摁下了明檀,选了对鎏金点翠花蓝耳坠。

    再次吊在红肿的耳垂上,明檀倒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耳坠子一阵晃动,坚硬的坠钩无情地摩擦着她的耳垂肉,几乎撕裂了她的耳朵,火辣辣的疼。

    颐宁宫是历代太后居住所,故而宫殿四周皆植松养鹤。又因当今太后甄嬛喜爱海棠,皇上便令内务府移植了不少西府海棠。西府海棠又称海红,乃海棠之上品。一般海棠无香气,唯西府海棠既香且艳,开时花姿潇洒,楚楚有致。人们皆道海棠为花之贵妃,宫里常于海棠边上种植玉兰、牡丹、桂花相配,称为“玉堂富贵”。

    可惜正直秋日,海棠是看不见了。正落叶的海棠枝不知为何叫明檀想起海棠在白鹤山的一个花语,苦恋,那里的人称其为断肠花。不知道太后是否知道这个花语呢?若知道了,还会喜爱海棠么?

    如今皇后有孕,太后早已免了她早晚定省。但当明檀踏进颐宁宫,却见皇后端坐于上首和太后说话。

    这位皇后还真是重规矩,明檀心道,一边行礼,“盛宁给太后、皇后请安。”

    “起来吧,都是一家人,哪里那么多规矩。”太后一身颜色暗沉的缎子衣服,绣了仙鹤百草花纹。她眼角虽已生了细纹,只是气韵如清月皎皎,只一眼便能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风致。尤其是那双眼睛沉静得宛若幽深古井。若说母亲萝茜公主是流光溢彩的宝石,艳丽逼人,那么太后就是幽静古远的青玉,引人深探。

    太后絮絮地问了明檀一些话,什么宫里住的如何?王府的人可够用?在宫里不必拘谨,当自己家就好云云。

    后面陆续来了几位妃嫔以及未出嫁的帝姬。

    当今皇帝后宫的妃嫔甚少,两次选秀,宫中亦不过六、七人。如今仅有璟贵嫔育有一女,便是庆福帝姬。这位璟贵嫔是先皇淑太妃的侄孙女,长得艳丽,又是最早入宫的妃嫔,为此她是极倨傲的,便是见了皇后也没有半分妃嫔该有的恭敬。

    相比之下,京中名门闻人家族出身的宁妃却是进退有度,安静优雅。

    至于众帝姬,年长的早已出嫁。余下的灵犀帝姬与清河王是双生兄妹,今年二十一,许了昭惠太后、同时亦是皇上的母家沈家的长公子。方晓得灵犀帝姬年已二十一时,明檀很是惊诧。天家帝姬多是十六、七便下嫁或联姻,怎这位灵犀帝姬仍待字闺中。

    问了深黛,对方答道:“这倒不奇怪。灵犀帝姬为太后亲女,昔年胧月长公主往赫赫和亲时,太后就很是不舍。自然,灵犀帝姬虽成年,太后还是想多留帝姬几年的。”说罢,她又有些犹豫,小声道:“不过有宫人私下说,帝姬并不是太后留的,而是帝姬自己不想嫁人。”

    明檀皱眉,心里晓得后宫人多嘴杂,有些事捕风捉影,却也不尽然都是瞎编,嘴里道;“多谢深黛姑娘提醒,帝姬恭孝,乃天下子女表率,我自有分寸。”

    这话看起来前言不搭后语,实是在撇清关系。少听少说,不要意淫,即便意淫也不要落人口实。

    听得如今的主子这么说,深黛也放了心。

    不过,这灵犀帝姬长得确实清丽出众,就是性子清冷了点。

    旁边是怀淑帝姬,也是订了婚的,过了年约莫二月左右就下嫁。其母瑛太妃出身卑微,原只是平阳王府的丫鬟,因此她也不怎么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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