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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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最后一位当是雪魄帝姬。据深黛说,是太后和皇上最疼爱的小帝姬,今年二八年华正娇娆。

    “雪魄帝姬到。”随着外面宫人的通报,雪魄帝姬一身粉色羽纱外罩棉服,一支纤长的缠丝点翠步摇于姣好的脸庞边轻晃,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颐宁宫。

    虽是同胞姊妹,但是雪魄明显比灵犀活泼明媚了许多,眉眼之间也是灵犀所没有的天真烂漫。

    “孩儿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今儿个起晚了?”太后慈爱地笑道,明显比见到明檀时亲切许多,连眼里也是笑意。宠溺地拉了雪魄起来,摆手不用宫女设座,让雪魄坐在了她身边。

    “哪里是孩儿偷懒了!昨儿个夜里下了场秋雨,孩儿怕母后膝盖疼,特特地和芷儿在宫里新制了温骨膏才过来和母后请安的。”雪魄嗔道,似是委屈。

    “好了,你这孩子,盛宁可还在这儿呢。说来你不一直想知道宫外如何么?盛宁刚从邵州回来,你们同族姐妹不多聊聊?”太后推了推雪魄。

    “是啦,宗姬在女观修习多年,必是博学多才。”帝姬养于深宫,从未见过像盛宁宗姬一般行走草莽的贵族小姐。雪魄好奇这个在外修习了近十年的宗姬。现在得了机会,自不会放过,“听闻清灵居女道多习武,孤宫里亦有不少收集来的名家兵刃,愿得宗姬指教,不知宗姬可愿赏光?”

    明檀尚未应声,璟贵嫔抢道:“这不合规矩!帝姬千金之躯,可不能沾这些粗鄙物什。”

    眼见太后与帝姬面色不愉,符皇后端了杯蜜枣茶,拨了拨茶沫,从容笑道:“贵嫔多虑了,不过指教而已。况天家女儿巾帛不让须眉是我大周之幸,听闻从前真宁大长公主就是射柳的好手呢。”

    璟贵嫔无言,最终眯眼冷笑:“是啊,皇后是不在意这些的,到底是偏房出身……”

    “璟贵嫔。”太后沉声,“越说越不像话。先皇淑太妃是这么教人的?”

    选秀时,皇上只挑了四名女子,皆是名门之后。璟贵嫔的娘家李家,虽不如符家和闻人家那样的开国大将,却也有先皇淑太妃和岐山王在后面,且又育有一女,故对凤位势在必得。

    谁知,当时的静妃符氏端倚有孕后,皇上便封其为后。这符端倚虽出身大家,却是庶出,又大了皇帝三岁,选秀时已有点逾岁。宫里是个讲究地位的地方,出身代表一切。如今这样样不如自己的女人作了皇后,能不叫她怄气?

    而所谓打一棒给个胡萝卜,太后说完“盛宁你和雪魄去吧。”即道:“有些日子没见庆福这孩子了,哀家怪想的。叫乳娘抱来瞅瞅吧。”

    太后发了话,识相的立马该干嘛干嘛,颐宁宫又是一片母慈子孝妻妾融洽的祥和气氛。

    与雪魄相处多了,明檀发觉这位雪魄帝姬确是不俗。原以为不过小女儿家好奇,言语间透露雪魄善骑射,明檀感到亲切许多。好人家的女孩自不会舞刀弄枪,更何况天家帝姬。明檀本想着在宫中规规矩矩过几日(其实这样一想,明檀几乎是有些恨清河王了。好好地,做什么送她进宫。),然后收拾包袱回家逍遥,见到了雪魄,她想或许这几天也不是那么难熬。

    这日,明檀正在芳菲殿小坐,与雪魄品赏清河王送给她的昔日名将齐不迟所用过的弓。忽听雪魄身边的侍女串珠来报:“帝姬,不好了,皇后娘娘要生了。”

    雪魄一惊,险险将手中的弓跌地上,疑道:“不是还有一个月么?”

    串珠回道:“是那璟贵嫔在皇后娘娘每日散心的集卉亭路上撒了油。娘娘跌了一跤,早产了。太后和皇上都赶去昭阳殿了。”

    雪魄神色冷然:“带孤去昭阳殿。”

    如此,明檀也不得不去。

    尚未入得昭阳殿,便见得数十级汉白玉台阶上触目惊心的点点残血,弯弯沿沿的。大概有宫人踩过,又留了不甚明显的血脚印,看上去格外骇人。殿内兵荒马乱一片,一盆盆清水端入,又一盆盆血水端出。令人窒息的草药味带着潮湿的血腥味,充斥着昭阳殿的每一个角落。

    纾润冷凝着脸,僵硬地坐在金漆雕龙含珠椅上。漆黑的双目寒星一般,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笼罩着帝王的森严。

    皇帝贴身内侍孙福盛躬身问道:“万岁爷,这璟贵嫔怎么办?”

    “废为庶人,赐死!”无情的话语从口中说出,轻描淡写地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皇后还生着孩子呢,便是为了将来的孩子积福,先降为更衣吧。”甄嬛捻转着手里的琉璃佛珠不疾不徐道,但语气里杀意不减。很好!先帝乾元那一朝的后宫故事也敢摆弄到当今来了。璟贵嫔以为符端倚没了,她就能做皇后么?

    “但母后,意除皇后,谋害皇嗣,如此心狠手辣,儿臣以为当立即赐死以正宫规。”

    甄嬛也不急着反驳,看了看坐着的几位妃嫔,身旁槿汐会意:“皇后娘娘一时怕还没什么消息,各位娘娘小主还先请回去歇着吧吧。”

    宁妃率先行礼告退,其她妃嫔纷纷效仿。

    “端倚的确适合皇后的位子。虽是庶出,但大方懂事,很会做事。你属意她做皇后,哀家也放心。只是,端倚尚未得一男半女你就册了她作皇后,你叫其她嫔妃怎么想?”

    见纾润低头不语,甄嬛又道:“璟贵嫔再不好也是你的妃嫔、庆福帝姬的生母。物不平则鸣。宁妃不喜多事也就罢了,可璟贵嫔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自端倚做了皇后,她就没几天消停。哀家听说自皇后有孕,你有近一年没有去璟贵嫔那里了?怨气积得多了,就会这样。今天是皇后,焉知明天会不会是你。”

    甄嬛转首看向内堂,那里隐隐传来符端倚的痛呼。太久了,于外人看来仿佛老僧入定的甄嬛,内心开始焦躁起来。

    昭阳殿里颇为压抑,进进出出的宫人一如数十年前的棠梨宫。凋零的菊花一般,随时会离去的眉庄。甄嬛恍惚间竟分不出这是哪里,昭阳殿,还是莹心殿。那躺在内室苦苦煎熬的,是端倚,还是眉庄。心里似乎被冰水浇过,冷浸浸地荫透了全身。

    “璟贵嫔的性子也不适合抚养帝姬了。”甄嬛看向槿汐,“胧月出嫁有些年了。把庆福抱到敬德太妃宫里吧。还有,太皇淑太妃一向爱说事,今儿这事你叫她老人家好好说说。”

    “是。”槿汐旋即去了。

    有多久了?

    符端倚仰躺在厚厚的鲛绡帐子里,旁边的稳婆不停地叫她用力。她的脑袋仿若被塞进了上千只黄蜂,嗡嗡地响。身体很疼,有什么东西在一寸寸撕开她的身体。她满眼看到的都是血,暗沉的血,血泊里是昏黄的宫灯,一切都是晕眩的。力气慢慢的流失,疼痛感似乎也消失了,帷帐、宫女的脸、蜡烛、血,都模糊成了一片。呵,终究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可为什么心里会那么慌?

    天地无情,视万物为刍狗。芸芸众生,都是在这炉火里煎熬。

    只是,孩子,孩子为什么还是没有出来?

    如果她死了,那么孩子,能不能也一起带走?

    内室里,浑身是血的早莺奔了出来,跪在太后面前哭道:“太后娘娘,不好了,小姐一直在流血。但……但孩子一直出不来。太医院的人说,这般下去,怕是要母子俱亡!”

    “怎会如此?”却是雪魄来了,听到早莺的话,怒道:“那些太医是做什么的?”

    槿汐不在,花谊一边为二人设座,一边道:“帝姬和宗姬怎地也来了?产房血腥,未嫁的女子不能轻易踏足。”

    “花谊姑姑,皇后娘娘可是一直血流不止?若是止住了,便好些吧。”盛宁问道。

    “这个,奴婢不知,倒是得问问太医们。”花谊招了早莺去问卫太医。

    早莺机灵,也问了皇后的体质。

    明檀思量了一下,半蹲道:“请太后皇上恕罪。盛宁昔日修习于清灵居,慧净师太赠了臣女几位丸药,或可助娘娘度过难关。”

    太后盯着明檀,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目光锐利得象刀子一样,泛着冰冷的寒气。

    明檀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被太后盯得头皮发麻。心中暗骂自己多管闲事,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宗姬,若说错做错什么,那可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自己。

    “花谊,去请卫太医。”头上响起太后威严的声音,“宗姬也起来吧。”

    明檀不易察觉地舒了口气,唤小芬去取药。

    卫太医医术位居太医院之首,,不一会儿就看完了药,“禀太后,皇上。这些药有补气养血只用,于固本提息甚有良效。”

    甄嬛就着花谊的手站了起来,“去吧,哀家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但皇后母子,哀家要他们平平安安的。”说着竟是要进内室。

    “母后”“太后”周围人惊呼。

    甄嬛看着纾润,眼中闪过一丝悲悯,“润儿,你可知倘若端倚挨不过这关,会如何呢?”不是皇帝,而是幼年时太后常唤的一声“润儿”。

    “倘若真熬不过去,只怕这是哀家最后看看这个孩子了。”那一瞬,很多往事。旧得几乎是上一辈子的事,风吹过,露出它的影子。当年昭成太后为了皇家子嗣,能舍弃一个徐婕妤,而她甄嬛是万万做不到的。同为女人,或许心已经被十数年地争斗磨得坚硬如铁石,她始终对有些事是怀着温慈的心的。

    卫太医命晚雁将明檀献上的药丸灌了汤药下去,又切了参片压在符端倚的舌下。

    符端倚的脸是奇异的嫣红,双唇却是惨淡的青灰色。汗水将她绸子般乌亮的长发浇得透湿,纠缠在她的身侧。她的双眼是空洞无神的,却又不死心的睁得老大。纤瘦的身躯下,雪白的被褥被鲜血浸透。

    早莺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了。

    甄嬛掐住符端倚的手腕,沉声道:“撑住,端倚,撑住了。你不要你的孩子了么?太医已经说了,你若生不下来,便是母子俱亡。你忍心叫自己的孩子尚未睁眼就胎死腹中么?

    端倚突地狠喘了几口气,头往后仰使劲磕在床上,雪白的脸上满是狰狞之色。

    “端倚,你要撑下去。哀家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叫别人给生生害死了的,可怜他只在哀家腹中待了四个月!如今你也是母亲,你是孩子的亲娘!你忍心叫自己的孩子和你一起死在这深宫中么?”甄嬛死命地掐着符端倚的手腕,汗水自额头密密地沁了出来,连里面的小衣也粘腻腻地覆在身上。

    晚雁听了这话,凑到符端倚身边,声音虽小却清冷至极:“小姐,集卉亭上的油分明是要置小姐和小主子于死地。您若死了,又有谁来替小主子报仇?若小主子活着,您死了,没有生母在旁,只怕会叫害您的人吞得连渣子都不剩了!”

    符端倚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猛吸了一口气,憋得胸口生疼。手指使劲抓着身下的绸子直到指节青白,直到手心都沁出星星点点的嫣红。

    她似乎听见三岁时祖母说过“端倚这个名字好。但愿这孩子能和名字一样。女子的心思再灵巧又如何?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还是平实一点好。”

    四岁时,娘刚去世。而那时,父亲刚纳了第四房小妾。薄薄的一副棺材,小小的一个牌位,几个首饰,便是娘的一生。

    入宫半年才承宠。十五岁的少年皇帝抿嘴问她:“你叫什么?”

    “端倚。”

    哑婚盲嫁。不,当时,她不过是妾啊。

    册后。

    怀孕。

    生子。

    是了,她有孩子,她,是个母亲!

    她挣扎着,不肯就这么掐断孩子的希望,直到一阵毁灭性的疼痛过后,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体里脱离了。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传来在符端倚耳里如同天籁般得婴儿啼哭,仿若黑暗里的第一道晨光,照亮了她的天空。

    喜婆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跪了下来,“恭喜太后,是一个帝姬。”

    早莺晚雁喜极而泣,哭道:“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小姐与帝姬平安无事。”

    甄嬛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小小的女婴,身量不足,因着早产,连哭声也是呜呜咽咽地没有力气。似乎许多年前,她抱着予润,无助地看着雨中焦败的菊花,慢慢地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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