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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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早莺离开后,皇后又吩咐宫人将室内的窗关上些,免得着凉,稍尖锐些的器皿也都收起来。然后她细细地嘱咐了杨婵近身服侍的宫女一些孕妇当注意的事项。见杨婵又有些恶心的感觉,她命人去取些腌制的果子,直叫畅安宫忙得人仰马翻。

    没一会儿,纾润也从仪元殿赶来了。虽然还是平日不苟言笑的样子,但脸上明显带了暖意。他坐在杨婵身边,问邹太医道:“容华有多久的身孕了?”

    “回皇上,小主有孕三个月了,龙胎一切安好。”邹太医躬身道。

    “赏!”纾润唇角带笑,浓黑的眉峰亦是染尽欢悦,“孙福盛,晋容华为从三品婕妤,畅安宫上下这个月俸禄加倍!”这几日为了赫赫和燕国的战事忙得焦头烂额,如今乍一听这样的喜讯,他心里自然是高兴得紧。

    符端倚看着自己宽阔的袖摆上团团飞凤,细密的金线织成,没有一丝瑕疵,就像她做事一贯的态度,“皇上,夏良媛和婕妤同住一宫,不如也给她一些赏赐吧。”就算是为了安抚朝廷里的文官吧,毕竟布政使大人的人脉还是极广的。

    “嗯。”纾润思量了片刻,“良媛一向孩子气,皇后看着有什么新鲜的玩物给她好了。”

    她掩唇笑道:“皇上倒会躲懒,也罢,臣妾这就去办吧。”

    畅安宫外,绽放着淡黄色的石菖蒲,低垂的大片花瓣,微微卷曲着,仿佛她刚有身孕时孙福盛宣旨的诏书。花开一年又一年,谁又能真的风光一生呢?曾今是她符端倚,今日是杨婕妤,来日又会是谁呢?

    这个皇宫里,总是会有什么在慢慢消逝,然后由新的生命来填它的空。

    从来没有人是这庞大后宫永远的宠儿。

    太后也很是高兴,遣了槿汐嬷嬷来,赏了杨婕妤不少东西,又嘱咐她安心养胎。

    消息很快传遍了六宫,妃嫔们一个个地前来恭贺,唯宁妃一向孤僻,称病未来,不过,她命贴身的大宫女惠雪送来一柄赤金珊瑚如意,光华亮丽,工艺精致。杨婵一贯宽和,谢了宁妃的赏,也没说什么。

    后面几天杨婵更是风头大盛,直接压制住了圣宠一时的董宛仪。洛贵人对此拍手称快,往来畅安宫更是勤快,“会跳舞算什么本事?杨姐姐这样的才叫争气!”

    难得这天宁妃肯见人,符端倚寻了她下棋。

    手边各一杯新制的花茶,在烦闷的午后,分外清新。

    “洛贵人最近对杨婕妤很上心啊。”符端倚执黑先落子,淡淡道。

    “不过是杨婕妤压了董宛仪的势,她心里痛快罢了。”宁妃也落下一子,眼底一抹清冷,如同殿堂里供着的冰块。腕上一只掐丝穿玛瑙的钏子,玛瑙上的花纹如丝绢般顺滑柔亮,在那样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更是汪汪如血的华美。“待杨婕妤得宠的时间长了,娘娘且看她还会亲近杨婕妤?”

    符端倚无奈地笑道:“宁妃你看事道犀利得很。”

    “旁观者清而已。”宁妃只专注地看棋盘,心无旁骛。她身量纤纤,裹在素色的宫装中,安静时仿佛玉雕的美人一般。

    “往日看洛贵人挺机灵,没想到也是个好妒的。不过,算了,这样简单的性子也好。”符端倚微微一笑,取了一颗棋子随手放在一处。并不是什么好位置,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沉默着。

    披香殿外的阳光透过细碎的竹叶斑驳地抚摸着她的侧脸,那样的疏影,恍惚是她少女时的摸样,“含馨,你真的不愿帮帮我吗?”

    闻人含馨,宁妃的闺名。

    多少年她没有这么叫过了?

    是自从做了皇后,还是自从她先含馨一步封妃?

    曾经一同入宫的情谊,在这六年里,慢慢的开始疏远了。

    而含馨……

    她眼中弥漫着雾一样的氤氲,带着茫然和惊讶,在夏日悠长的蝉鸣里,宛若回到了很久以前。

    只不过一会儿,她复低下头,审视着棋局,然后落下手中捻转的洁白棋子。

    “啪。”

    “娘娘说笑了,臣妾能帮娘娘什么呢?”闻人含馨拧眉看着乱糟糟的棋盘,放弃了一样阖眼,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拂袖扫过,一一把棋子儿放了回去,“娘娘的心……乱了。”其实,乱的何止是符端倚的心。符端倚的话,于她沉寂多年的日子里,投下一颗石子,在看不到的地方泛起了丝丝涟漪。

    帮你?

    要我争取协理六宫的权利吗?

    “能不乱吗?”尽管知道闻人含馨不喜欢这些,可是符端倚还是说了出来,“符家人如今越来越张扬了,我祖母有心压制,可她毕竟年纪大了,有些事鞭长莫及,少不得我亲自出面。当日害我难产的人至今都没找到、灵素、还有宫里那么多的事。含馨,我知道这是在为难你,但是……但是看在我们一同进宫的情分上,你可否帮帮我。至少不要让我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符端倚蹙眉道,面上皆是恳切之色。

    闻人含馨收棋子的手一顿,眼中神色复杂,清冷的面容上渐渐有了一种哀伤,仿若一长暴雨后满地残缺的梨花,不是我不想帮你,“你何苦逼我呢?一旦受了协理六宫的权力,我和他之间就没有这样纯净的时光了……我和你不一样的,姐姐……”

    “我知道,但是,皇上也会多抽一些时间来陪你,总比……你这样寂寞度日的好吧。”符端倚环顾四周,金银古董一概皆无,装点疏落,不过是按着规制来。

    “我倒是觉得这样再好不过。凡是我不喜欢的,我可以不看不听,只守着我最眷恋的过完一生。”闻人含馨含了一个虚无而满足的笑,宛如早春绽放的白玉兰,贞静娴雅中晕染出凌然的爱恋,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符端倚知道,这样的闻人含馨,这样的痴情,无论怎样她都是不忍心相逼的,“我知道了。”

    她们相对坐着,待得茶凉,风起,更漏的声音单调地响了好久,闻人含馨缓缓起身,“臣妾诵佛的时辰到了,娘娘请自便。”

    稀疏的阳光打在她发间的细纹玉钗,折射出通透水亮的光泽,映得她宁远安然,一如平日,符端倚忽然发现这样的她是谁都不能打扰的。

    我心古井水,波澜誓不起。

    大概说的,就是含馨这样的女人吧。

    待到了雅州安城,明檀才晓得这里的情况是怎样的十万火急。

    闻人总兵在商议军事,根本抽不出身来接应,出来的是其妻贾氏,她也是出身大家了,然而在这种情形下不得不抛头露面,布裙荆钗。

    “王爷和各位大人辛苦了,夫君在议事大厅恭候诸位。”她不失礼节地道了个万福,在这战火连天的城池中生出一种女性的温柔。

    “夫人请起。”予涵虚手扶了一下,然而尚未来得及说一句话,就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木椽撞击声重踏而来。

    贾氏被惊得险些摔了一跤,脸色苍白,讷讷道:“燕夷攻城了。”

    予涵拧眉,立时请贾氏领路往议事厅去。

    闻人傅桥和予涵一接洽,二人便迅速上了城头。

    燕国此次确实是以倾国之力来攻打雅州,城下黑压压一片竟是如墨色潮水一般看不到头。庞大的冲车,高耸的云梯,结实的填壕车,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如嗜血的猛兽紧紧逼来。有敌军抛钩上城墙,一串串地爬了上来,却在半空就被大周士兵毫不留情地挑了开,惨叫着摔落,血肉模糊,但是很快就被前赴后继的燕军踏着尸体淹没了。

    城里弓箭手在女墙里一轮又一轮扫射,钉死操控冲车与云梯的敌人,又逼退巨大的填壕车。弓箭雨点地射落,鲜血铺开了一地,即使在城内也能闻到那样浓烈的腥气,弥散着死亡的味道。

    闻人傅桥建议以八千精兵攻击敌军,雅州军马分左右两翼包抄搅散对方以乱军心。

    予涵摇头,不赞成道,“行军打仗,配合得当是关键。八千人马初来乍到,尚未适应就投入战斗,于气势上先输一筹。小王以为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此时先挫伤主将锐气,逼退敌军,停战半日,从长计议为佳。”

    闻人傅桥点头也认为此法可行,但随即皱眉忧愁道:“不过燕国此次的主将是他们的大王子,自开战以来,就一直躲在燕军后方从不露面。”

    “无妨。现在攻城指挥的将领是哪位?”

    “燕国左将军。就是现在站在最前面的人。”

    予涵远远望去,只见那人骑马在大军前方指挥进攻,背向风面,从城墙上的弓箭只能射到前面冲锋的士兵,根本到不了敌军正前。他凝神目测了一下距离,随手取过一张弓,试了试弓弦的韧度,然后胸有成竹地弯弓搭箭。

    从始至终,明檀一直在旁边冷眼观望,然而见到这样的架势,心里那个温柔有余,魄力不足的烂好人公子顿时有了点变化。

    说不上来,只觉得他劈开了笼罩在身侧的氤氲迷雾,五官轮廓刹那间刚毅锐利了起来。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句词一下子闪过明檀的心头。

    那边,予涵指间一松,白羽箭裹挟着劲风,“嗖”地一声离弦而去,尖锐的声响,在空气中几乎擦出了耀眼的火花,直取军首。

    百步穿杨,一箭封喉!

    哪怕明檀曾经见识过他的骑射,也不由得为他醉人的身手风姿所倾倒。

    直到那左将军翻身落马,燕军才反应过来,骚动中顾不上攻城,慌慌张张地开始撤军。旌旗倒地,车辙混乱。大概他们也想不到,站在这么远的地方也会中箭,亦或是,没有想到周朝军中会有这么好的箭术的人吧。

    而安城里,看到敌将坠马身亡,燕军退兵,则高呼兴奋,群情激昂。闻人傅桥大笑抱拳道:“王爷好箭法!我闻人傅桥今日是大开眼界了!”

    这时,明檀才仔细看好了这位闻人总兵,约莫三十上下,相貌一般,不似其妹宁妃清丽悠远。然而目光如炬,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不凡威仪。

    “大人过誉了。小王不过凑巧而已。这缓兵之计可一不可二,来日燕军再袭,还需请大人调度军马。”予涵面容沉静,淡然道。

    闻人傅桥亦收了笑容,严肃道:“那么王爷请!”

    予涵颔首,与闻人傅桥并排前行,路过明檀面前时深深看了后者一眼,里面包含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默默流淌在冰泉之下。那双黑曜石一般乌亮的眸子,温润得几乎能滴出水,如同夏日山间的千年古井壁上凝结的水珠,泛着丝丝清凉,悄悄地滴进她的内心深处。

    明檀心一下就慌了,好像有什么被他彻底看到了一样,那样的彻底和了然。

    她不服气地向瞪回去,对方已经走了,唯留下一抹玉树芝兰的纯白背影。

    对于明檀而言,予涵的存在实在是不受自己的控制。京里不少闺阁小姐倾慕清河王的温润俊雅,或许因为她们的眼界有限,不能看到更多。但是明檀不同,她长于草莽龙野,阅人无数,富贵公子,青年剑客,大漠汉子,甚至是西希拜罗的那些公爵少爷。其中出类拔萃的不少,却没一个像予涵那样让她心里挂念在乎。

    罗茜公主走前询问明檀的意思时,她第一个念起的竟是,“若离开了中原,就再难见到他了吧。”也正是为此,她放弃了回西希拜罗的机会。

    予涵……她心里默默念叨。

    不是怕被人说狠毒,反正她手上染的血不少。又不是闺中的天真大小姐,江湖人,哪个是清清白白的呢?刀口子上舔血的日子,连小芬都见怪不怪了,拎着个杀鸡刀也能给人一下。可偏偏是予涵……他一说什么,自己就是很在意……或者是因为那句话,一下子让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不一样。她不会是诗经里情意缠绵的“窈窕淑女”,自然又有什么“君子好逑”一说呢?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明檀低头冷笑,谁家年少,可是她连弃的资格都没有了。  晚上众将聚集在议事厅商讨后面的部署,直到三更敲响才逐渐散去。

    予涵那一箭虽然先声夺人,但到底燕国人多势众,没了一个左将军,人家还有右将军,以及主心轴大王子吴杨德。雅州兵马三万,面对八万燕国大军,全赖其管辖下的名山、荣经、芦山、清溪几个县相互照应才撑过这几个月。旁边临着岷江水系最大的支流大渡河,那边地势险峻,水流湍急汹涌,自古有“大渡天险”之名。想必燕国也忌惮大渡河,因此八万大军听起来可怕,实则分成两段。前头被射杀的左将军领兵五万,困住雅州,后面则是大王子吴杨德率领的三万士兵在大渡河外侧给予援助。这个切分,是有利于我方的。

    “但是……”闻人傅桥苦笑道:“我方三万军马坚守雅州月余,如今也是人困马乏,其中真正能发挥实力的不过二万余。我已命人继续招录新军,不过……到底不能和现下的相比。”

    这次商讨的结论是先按兵不动,修筑城墙,挖制战壕,再着斥候前去探看地方军情。

    雅州虽属南方,但是这儿的温度不高,又阴雨连天。明檀出了大厅就立马打了个冷战,心道赶紧回去叫小芬煮点热汤来喝。

    余光里瞟见予涵也走了出来,他依旧一身白衫,不过做工比之以前那些要简单很多,没有绣花,没有滚边。他是得有多喜欢白衣服呢?白色,可是最不耐脏的呵。明檀心里想到,随即又狠狠暗道,喜欢怎样不喜欢怎样?最讨厌穿白衣服的人了!明檀气鼓鼓的,赶紧加快几步想从不起眼的地方回驿站。

    雅州潮湿,自然植被旺盛,明檀挑的的又是少有人路过的地儿,上面长满了碧油油的苔藓。她情绪不稳,脚下虚浮,一踩上去还来不及反映就先滑了一跤。

    “咯啦”一声,钻心的疼痛自脚踝传来,明檀欲哭无泪,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她苦着脸,轻轻地转动受伤部位,最后借着疼痛的轻重,确定是撑了筋。还好,回去拿药酒揉一揉就可以。

    一只手出现在她眼前,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因这几天行军不复京城的纤细,略显粗糙厚实。

    予涵只是伸着手而已,眼中温润之意愈盛。

    你在可怜我吗?可怜我这个狠辣女人也有今天?

    明檀心里五味陈杂,一面喜欢予涵对她好,一面又讨厌他说自己狠辣时的理所当然。何况……他们不是兄妹吗?他这样……是喜欢,还是……不过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如果不喜欢……你做什么对我这么好?

    明檀倔强地打开了予涵的手,固执地一蹦一跳地往驿站的方向去。

    予涵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默默地跟随,他不说什么,只是保持着恰到好处地距离……一个随时能保护她的距离。

    这种状况直到明檀又滑了一跤,后面那个人迅速地托住了她。

    鼻端是他身上淡到几无的青草味,干净,让人心安的味道。

    “你做什么扶我?我这样狠辣的人你还扶我?还是你好好先生,悲天悯人的情怀发作了?告诉你,我不要!一边儿去,不准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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